翌日,清晨。
方景楠一行离开代县,往南边百里外的崞县而去。
察特五人轻骑率先出城,现在的蒙古人很少披甲,一是因为太穷披不起,二是因为铁甲的重量会降低战马的速度。不过对于手下兵卒有武装癖的方景楠,仍是给他们置办了五套精良的皮甲,多少增加了些防御力。
牛有德五人探哨在中圈,除了探视周边以外,还兼有寻找合适的安营地的任务。
架有虎蹲炮的人字号马车行在最前,装有金饰和丝绢的地字号马车在中间,天字号双头马头在最尾。
行锋田洪福几人在车队四周绕行。
马三驶着马车,扭头看了眼从上车便发呆的文朝衣,低声道:“大人,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这年月赶路之辛苦马三是明白的,虽说车队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每日也就四五十里而已,可对于读书人来说,这路程也不短了。
被马三打断思路,文朝衣懒懒地瞪了他一眼道:“反正我不过一贪腐的知县,累死病死了还省得祸害一方,赶你的车,别管我!”
被呛了一句,马三伸了伸舌头,不再多语。
在野外赶路,短时间还行,鸟语花香的心情很好。走久了,路边风景都大差不多,如果不说话还是蛮无聊的。
知县大老爷不吱声,马三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方景楠也在琢磨着商行的事情,于是一行人,默默地行到了一个叫泊水村的地方。
牛有德等人已经停在路边,显然是选了这个村子休息。马三走上前,寻得里长的家,奉上银子,让他给做顿顶饱的食物。
一日三餐,这是方景楠对莽字营的硬性要求。
把马鞍取下给马儿喂食饮水,吃过午饭,一行人小憩了片刻,便又再次上路。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申时刚到,离天黑还早,牛有德骑马跑了过来。
“长官,路上没有合适的村庄,今晚要在野外扎营了!”此行众人是沿着官道走的,两旁并非随处都有村子可以借宿。
方景楠道:“扎营地选好了么?”
“选好了,就在前方那座山头后面,我寻了一柴夫问了下,那地叫苏龙口,有处山坳比较安全。”
“就去那吧!”
影响野外行军速度的一个重要状况,就是适合扎营的地方不好选。好比今天,明明还有时间赶路,但车队却必需停下,免得错过了这个适合扎营的苏龙口。
又是给马儿下鞍,喂食饮水,牛有德等人还去山上砍了一些树枝,在山坳口处打了一些简易的木栅栏,把拉车的挽马松开,把马车堵在栅栏后面等等。
这是野外行军的必备事项,据牛有德说,正常情况下任何一个军将都会如此操弄。
一翻弄罢,众人这才休息喝水吃起了面饼肉干,莽字营的伙食从来都是很好的。
天终于渐渐黑了起来。
经由方景楠同意,众人点起了篝火。
火堆虽然会暴露目标,但火堆也可以驱赶走蛇虫鼠蚁之类的野外生物,方景楠觉得这里算是安全,那些蛇虫反而更危险一些。
如此之后,除放哨的外,众人便也就要裹着被袄,准备要睡了。
这时,一天没怎么说话的文朝衣忽然挪到方景楠身旁,道:“有空么?来讨论一下军将克扣粮饷的问题?”
他这一天的情况方景楠也看在眼里,没有拒绝,方景楠笑了笑道:“你说吧!”
文朝衣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缓缓道:“克扣粮饷已是军队里的常规,所有军将都是如此,你若标新立异地把粮饷全发给兵卒,那就是不合群。更甚者,这种散财取望的做法,会让朝廷觉得你别有所图。”
“这是其一,二来就是,你若不克扣粮饷也就没钱给上官送礼,如此你立下战功,也得不到提拔。”
缓了缓,文朝衣接着道:“而最主要的是第三点,在九边几百年下来,所有参将以上的职务,基本都是在将门子弟间流动,普通人很难有机会上去。这些将门不允许新的势力进来,你再有战功长官不往上报,所有人都压制你,你也没辙。缺失了上升的通道,这些军将没了追求,克扣粮饷也就在所难免。”
文朝衣一口气说了许多,尤其是第三点,有点像蛋糕理论。蛋糕就那么大,多一个人进来分,别人就得少分一点。
“普通军将没有上升通道,那些将门呢?”方景楠问道:“他们干嘛要贪,养兵立功不好吗?”
“低职级的将门子弟本就是很拼的,怕死的是各大总兵,”文朝衣道:“升到总兵已是军将顶峰,立再多功也无用,但求无过便好。而家丁战力的黄金期只有几年,养多了耗费钱银,只需做到不比别的总兵官差就行了。多余的钱留下来传给子孙后辈,让他们立功再攀高位,一代一代的就这么传下来。”
一个比谁更烂的时代!
方景楠举起大拇指赞道:“文大人果然不亏为当世大才,分析的条理分明,点破了武将不作为的根本。憨傻之人如何能登高位,必有各自缘由。”
文朝衣心中一乐,谦虚地叹道:“哪里哪里,只知其因,没有解决之道,也是无用。”
不料方景楠夸奖了一句后,却又道:“但我认为,这只是他们克扣粮饷颓废军事的表面原因,而不是问题本质。”
“喔,那你认为本质却是为何?”文朝衣明显不服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