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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吕端保驾

赵恒又拉了拉她,见她神情,无奈叹气:“正是如此。我每次欲进宫见父皇,都被挡在门外,今天更是王继恩亲自来宫门挡我,我怀疑,我怀疑……”

刘娥问他:“你在怀疑什么?”

赵恒却没说话。

刘娥就道:“三郎,容我僭越,你可是怕,宫中有变?”

赵恒脸色一变,欲阻止又不知如何是好,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容不得我不多想。你当知道,本朝的宫变,不止一起。”

刘娥道:“所以我才疑心,因此不得三郎消息,冒险而来。前些日子,官家贬谪寇准,颁大赦令,种种举措,皆似在安排后事。而此时宫中有人不让三郎入宫,这分明有鬼。不说先皇与今上继位之事,仅说当年你的三皇叔是如何出事的,楚王殿下又是如何出事的?说不定,宫中还有人准备暗算你呢。”

赵恒来回踱步:“若是宫中有变,难道圣人也竟不知情,任由王继恩胡为。我也托人向圣人打听消息,却只叫我安心,这分明是圣人也没有给我出力。我正是不明白,圣人无子,素来待我也是极好的,我倒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刘娥就道:“会不会是……有人蛊惑了圣人,比如,王继恩?”她顿了顿又道:“此人经历两次宫变,心有山川之险。他与三郎素无交情,难保他私底下与某个皇子暗中有了交易呢?当日他就是在先皇驾崩之时迎立今上,说不定他还会再做一次这样的事。世事无绝对,三郎,小心为上。”

赵恒点头:“正是,有人密报我,说是宫中自昨日起,就有兵马调动。”

刘娥大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何不早说?”

赵恒也自然也有自己的渠道,岂会坐以待毙,就道:“我今日进宫受阻后,怀德从以前宫中的小兄弟口中探听到这个消息。”

刘娥站起来,当即道:“三郎,不能再犹豫了。前朝史书,频频记载,在此时隔绝内外,都必定有蹊跷,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赵恒却不语,刘娥催他。

赵恒却莫名烦燥起来:“可是此时我能做什么?圣人和王继恩会弄鬼,这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父皇是不是真的病重,谁也不知道。万一这就是父皇的旨意,以圣人和王继恩的行为试探我等兄弟是否有异心,而我们若有所行动,岂不是自寻死路。”

刘娥也犹豫了,此时不动是等死,动是找死,则真是陷入了两难。

两人沉默片刻,刘娥来回走了几趟:“我倒想到一事,前些时候官家为何此时罢了寇准,倒起用吕端,他可曾对你说过什么原委?”

赵恒想了想,将那一日与皇帝的对话一一说了。刘娥越听脸色越是凝重,站了起来道:“自那日以后,三郎可曾与吕相商谈过?”

赵恒摇头道:“此人深浅莫测,我不敢贸然交心!”

刘娥道:“三郎,你还记得当今官家是如何继位的吗?”

赵恒轻叹一声:“这事儿,现在何必再提!”此事为尊者讳,大家自然是从来不提的。

刘娥道:“妾身当日就说过,官家继位波折甚多,因此上对于皇子间有类似的行为,是极为注意防范的。吕端经历四任开封府尹而安如泰山,寇准过于刚直。此时他贬寇准重用吕端,必有用意。”

赵恒道:“我记得我问过父皇,父皇同我说,吕端大事不糊涂。”

刘娥问:“自那日以后,三郎可曾与吕相商谈过?”

赵恒摇头:“此人深浅莫测,我不敢贸然交心!”

刘娥道:“三郎既然认为吕端深浅莫测,此事岂可避开,倒不如三郎直接上门,亲自测一测吕端的深与浅,也让吕相明白三郎的诚意。更可和他一起求见官家,太子和相公求见,若官家再不接见,必有蹊跷。而且就算不见,三郎亦可问计吕端,他是宰相,若有事,也会替三郎做个见证……”

赵恒不由点头,忽然脸色有些难过,于他是破了两难之局,可是于皇帝来说,若他有更易之心,只怕也是要叹太子羽翼已成,若是没有更易之心,则是已经失去对局势的控制了。身为儿子,都是他难以面对的局面。

刘娥知他心情,拍拍赵恒的手:“三郎,你与其在此处瞎猜,不如前去吕府,与吕端一同入宫求一个结果。”

赵恒站起来就要走,忽然间停下:“小娥——”他顿了顿:“我正需要一个小内侍随侍于我,你就跟我去吧。”

华灯初上,宰相吕端独自坐在书房中沉思着。

他的桌上,放着一张御用竹心字笺,上面是写着一首诗。这首诗乃是当今皇帝所赐给他的。那日曲江宴罢,皇帝作此《钓鱼诗》赐下,其中蕴含深意,也自有吕端明白。

吕端至今已经是三朝老臣了。他的父亲吕琦,为后晋时的兵部侍郎。他本是幼时苦读经文,意欲科举出身。只是因为父亲的关系,荫封了千牛备身,此后经历国子主簿、太仆寺丞、秘书郎、直弘文馆、著作佐郎、直史馆。赵宋开国太祖即位后,再迁太常丞、知浚仪县,同判定州。当今皇帝即位,再以太常少卿为出使契丹的副使,开宝八年,任洪州知府,未及赴任,又改司门员外郎、知成都府,赐金紫鱼袋。此后吕端任为开封府判官,自此经历秦王赵廷美、楚王元佐、许王元僖、寿王元侃这四任开封府尹,如今死了两个,疯了一个,高升了一个为皇太子。他早已经处于政治的旋涡中心,人言吕端糊涂,他只管做事,从不掺和任何一个亲王的派系。秦王获罪,开封府中与他沾边的官员都流放了;楚王一疯,许王来时便把附和楚王的人员打压清洗;寿王就任,那些铁杆子的许王党人自然灰溜溜地滚蛋。

吕端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开封府中,有人故意与他为难,有人要他表明立场,他只有装聋作哑,一派稀里糊涂,那些属官们,都是太明白了是哪个亲王的派系,为难的拉拢的,背后自有人在。他只有糊涂地让人扫兴,才无人理会。那些太明白站了立场的人,总是率先被清洗的对象。

饶是如此,许王元僖事件中,他依然是成了被攻击的耙子。被问罪为“辅佐无状”,贬为颍州副使。他神情不动,安然去了颖州。直到他去后,开封府才真正无主了,皇帝这才发现,这些年来开封府尹走马灯似地换,并不影响运作。而走了一个开封府判,立刻就显出影响来了。这些年来政治风云如此变幻,而开封府始终不乱,正是因为有吕端在呀!赵普还活着时,他的眼光早已经落到吕端身上,认为吕端为人,宠辱不惊,不形于色,将来必为宰相。只是当时,皇帝并未看到这一点,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了,他正是急需要这样一个在风云变幻中能够安然把舵的人。没过多久,一道圣旨下到颖州,升吕端为枢密直学士。吕端进京领职行事,未到一个月,又拜为参知政事。即使是如此飞速的提升,皇帝仍然觉得擢升太迟了。不到一年,又拜为户部侍郎、平章事(宰相)。

那一个令百官震惊的“中书事必经吕端详酌”旨意,是这样一件政事引起的。那一日,李继隆押解夏州李继迁的母亲上京,皇帝召见寇准商议,意欲杀一儆佰,敲打李继迁。旨意既定,寇准退出时,正遇到吕端,吕端见寇准神情凝重,心中起疑,上前追问道:“寇相,发生了什么事情?”

寇准正迟疑间,吕端更增疑心,问:“若是普通事务,则吕端不必与知,若是军国大计,吕端备位宰相,不可不知。”寇准被这一逼,说出了真相:“官家问下官如何处置李继迁之母?”吕端笑道:“如何处置?”寇准凌然道:“自然是斩于保安军北门外,以戒凶逆。”吕端大惊:“此事万万不可,寇相稍待,等下官立刻进见官家,求官家收回成命。”

这边忙见了皇帝,道:“昔年楚汉相争,项羽抓得刘邦之父,以烹而食之来威胁刘邦,那刘邦竟然说:‘愿分我一杯羹。’以汉高祖这样的开国明君,临阵都不顾其父,更何况李继迁这样反复无常的悖逆之人?陛下今日杀其母,明日继迁可擒乎?若其不然,徒结怨仇,愈坚其叛心尔。”

皇帝吃了一惊曰“然则何如?”

吕端道:“以臣愚见,倒不如作为人质,置于延州。虽然未必能逼得李继迁立刻归降,但是他母亲生死系于我们之手,便可牵至于他不敢轻举妄动。李母活着一日,李继迁便不敢叛乱朝廷。”

皇帝拍案称道:“此计甚好!”他看着吕端,沉吟半晌道:“你平时每事让着寇准,都说你是个躲事的人,可是遇上大事,你却不但躲,反而主动干涉,实是难得。人说吕端糊涂,依朕看来,吕端大事不糊涂呀!”

吕端连忙下拜道:“臣惶恐!”

皇帝点了点头:“一切依卿之计,你且退下。”

吕端退出后,翌日旨意下,寇准贬官,中书大事皆由吕端独揽。

然后,是曲江宴罢,皇帝亲自赐诗,上云:“欲饵金钩深未达,磻溪须问钓鱼人。”皇帝以姜子牙相比,自是嘱他好好地辅佐太子,交托后事了。

想到这里,吕端的心沉重无比,大宋基业万斤重担,就要看他如何挑起了。

正沉思间,忽然家人滚了进来报道:“相公,太、太子来了!”

吕端大惊,站了起来:“什么?太子怎么来了?”连忙叫人取来官帽戴好,正要出迎,却见太子已经笑着带了几个随从进来了。

吕端连忙跪下相迎,身形未动,太子已经叫人扶住了他:“吕相不必多礼,原是我来得冒昧了。”

吕端忙迎进太子,奉茶已毕,他便不开口,但听太子道明来意。

太子含笑道:“今日开封府事罢,车驾正经过吕相门前,随便就进来看看吕相。不致嫌我冒险昧吗?”

吕端连忙拱手:“吕端不敢!”心中暗自惴想,这东宫与自己的相府,倒原来是今天才让太子顺便路过了。

赵恒却不说话,只是专心品茶好一会儿才道:“好茶,这是蜀茶吧!”

吕端道:“是,这是上次曲江宴上,官家御赐的茶。”

赵恒闲闲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好茶,只可惜这茶盏粗了,配不得这上好的茶。我那里前几个月有人送了上好的建盏,明儿我叫人送到这里来。”

吕端站起谢道:“多谢太子好意,只是臣愚钝,并不懂得茶与茶盏的好杯,只怕糟蹋了如此贵重的东西。”

赵恒笑道:“左右不过是件物事,什么糟蹋不糟蹋的。我倒认为,世间最可贵者粮食,最可重者人心,吕相以为如何?”

吕端击掌道:“好一个最可贵者粮食,最可重者人心,太子有此见识,真是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赵恒微微一笑:“吕相坐罢,这话也空,倒不如喝茶。我品着今年御赐的茶,倒比往年好些。说句不中听的,前些年的茶,除了大内御用的和我们几个府里的,究竟赏到你们的茶,都不中吃,我是到别人家里讨过茶吃的,听说要吃好茶,还得私下里买是不是?”

吕端坐下道:“臣虽然不懂茶,但也觉得今年的茶似比往年好些。这都是太子的德政,免除蜀茶强买强卖,这私茶自然就禁住了。禁住了官员们从中渔利,价钱合理了,百姓们也愿意把好茶拿出来。”

赵恒淡淡地道:“这原是我的本份,算得什么德政。时近三月,听说今年的新茶又出了,记得去年曲江宴上,父皇亲赐新茶,那场景当真热闹。吕相可知,今年曲江宴是否照例办了?”

吕端轻叹一声,道:“臣已经有半月未见圣颜了。”

赵恒脸色一变:“连吕相也半月未见圣颜?”

吕端一惊:“难道太子也多日未见圣颜了吗?”

赵恒点头道:“本宫也已经二十余日未见圣颜,要见父皇,全要由皇后的旨意。”

吕端脸色沉重:“臣每于宫门求见,也都是王昭宣使传话。”

赵恒反而镇定了下来:“记得父皇那日病发时,宣本宫进见,曾经嘱本宫一句话,吕相想不想知道这句话说了什么?”

吕端看着赵恒的脸色,站起道:“臣恭听圣训。”

赵恒站了起来,看着吕端,一字字地道:“父皇只说了一句话:‘吕端大事不糊涂。’本宫且问吕相,父皇托对人了吗?本宫能不能把全部的信任,寄于吕相?”

吕端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臣肝脑涂地,不敢有负圣恩,不敢有负太子。”

赵恒扶起吕端,语气郑重:“吕相请起。本宫现在就有一事,相托吕相,吕相务必要做到才是!”

吕端擦汗道:“太子有何吩咐?”

赵恒自袖中取出一道早就备好的文书,道:“本宫已经有二十余日未见父皇,宫内之事,皆由皇后与王继恩传话出来。如今的马军都指挥使李继隆为皇后长兄,近日与王继恩过从甚密。此时须调动步军都指挥使高琼兵力用来节制李继隆,这是我让枢密院使赵榕拟的文书,父皇有旨,中书诸事须经吕端,此物还得你宰相用印,方可调遣。”

吕端接过文书,沉吟片刻道:“只有高琼的兵力,恐还不够。臣冒昧,请太子与臣一齐入宫,求见圣驾。先探一探宫内究竟,再作打算。”

赵恒摇头道:“但凡可以见到父皇,本宫也不必出此下策。”

吕端断然道:“太子与宰相同时求见,必是国之大事,便是皇后也不好相阻。”

赵恒正中下怀,点头道:“好,我们这就一齐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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