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她觉得把后者一个人留在香港,似乎怪孤苦伶仃的,想要对她多些关照和体贴;另一方面见到柔弱如菟丝花般的妈妈,她心里头难免感到生气难过,老是用工作忙做借口逃避跟妈妈共处的时间。
诚然,她在律所的工作确实是忙,但也没忙到一年只能见一次的程度。
归根结底,不管她理智上怎么劝说自己当初种种并非妈妈的过错,但她潜意识里还在怨恨后者没能好好保护幼年的她,导致日后一有能力就避得远远的。
谢晓晨过世后,她的心结总算是解了大半。
人生百年,匆匆而过,父母统共能陪她多久呢?与其反复抓住一些有的没的不放,不如珍惜眼前。
那些之前的恩恩怨怨,就让它过去吧。毕竟是父母赐予了她生命,并且给了她优良的基因遗传,让她得以靠聪明才智和姣好的面容立足社会。
所以这次,她在考虑再三后,向妈妈提议她如果在香港感到寂寞的话,不妨搬到北京来住。她们不会住在一起,各自保留独立的空间,但彼此可以做邻居,朝露也能时常过去探望她。
刘昭壁有些吃惊,她都想好了将来要跟两个姐姐一起结伴去养老院,没想到女儿竟然愿意尽一份孝心。乍听此言,她的确十分心动,然而转念一想,觉得还是不要算了。
坦白说,朝露雏鸟离巢后的许多年,她也养成了自己的新习惯和社交圈。
一开头,女儿刚去美国读高中时,刘昭壁几乎日日以泪洗面,不知道自己之后生活的意义何在。她下班回家后不想开伙,每天随便在外面的茶餐厅解决掉一日三餐。
后来她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肯定会短命,便慢慢开始去教会活动结交新朋友,并且重拾了荒废已久的小提琴,一起与同类兴趣小组的人排练曲目,并且会参与义演,为普通民众的文娱生活贡献才能。
台下观众的热烈鼓掌,让刘昭壁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些余光余热可以给予社会。感受到这份动力之后,她愈发勤奋地练习,甚至偶尔会带着小提琴在傍晚的中环码头廊桥上旁若无人的自娱自乐。她学着其他街头卖艺者一般,把小提琴盒打开来放在地面上,这样有心打赏的路人可以投个钢镚或十几二十块港币的纸币。
海风习习吹拂,廊桥上还可以欣赏到中环、金钟和对岸九龙写字楼上的灯光秀,在如此开阔的环境中练习,远胜于窝在狭小的家里一角。
在克服了最初的不好意思之后,刘昭壁现在已经能够自如面对路人的打探目光。有时来自外国的游客还会与她对话,询问她是否有录制的专辑售卖。
因这样的缘故,她燃起了更大的斗志。为了捡起早就还给老师的英文,她每天看英语教学视频进行听说训练,在坐港铁通勤的碎片时间还拿着小卡片背单词。
这样的日子,她过得很充实。倘若搬到北京,她除了需要面对截然不同的气候和饮食之外,必然要打乱已有的节奏。
那又何必呢?
刘昭壁这一辈子,都过得没什么主见—从小她是听父母和姐姐话的模范乖乖女,结婚后为了丈夫和女儿而忙前忙后。可是现在的她,想要为实现自我而活。
所谓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她已经迈入六十大关,再不抓紧这最后的窗口便没有机会了。
她相信,逐一实现自己未完成的心愿,过好余下的、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人生,一定比围绕着女儿朝露进行公转来得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