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飞虹从下层船舱拾级登上甲板,一阵急激的江风蓦然扑面吹至,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将项上的围巾拉高到口鼻上,掩着半张瘦削而苍老的脸。
他继续拄着柺杖,慢慢把余下那几级木阶走完,才踏上了甲板。练飞虹的腰不再如从前挺直,乍看好像整个人变矮小了。他拿在手里的只是一根寻常的柺杖,而不是往昔不离身的鞭杆那柄得意兵器采用沉重坚实的稀有木材来削制,今天要他再拿已经有点吃力。练飞虹按着鼻上的围巾,不让它被风吹去,眯着眼睛眺望船外鄱阳湖的风景。
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好一段日子,湖上多处战场还没有清理,这艘大帆船所经水域,不时都出现半沉的战舟残骸,船员舵手都要加倍小心避开。听水手说,鄱阳湖四岸至今仍持续有腐朽的尸骸给冲上来。因战争而失却生计的游民,不少都聚居在湖岸一带,靠着打捞军器变卖维生。
大帆吃满了风,令船行驶甚速,江风不断在练飞虹两耳和脸侧掠过,吹动他露出在头巾外的银白发须。练飞虹很清楚,这种速度感,他以后只会在乘坐车船时才能再次感受。他已经失去昔日“风狻猊”飞踪奔跑的能耐,甚至连骑马驰骋的信心也都没有。过往纵横天下的自由,已然被岁月夺去。
一切都在攻破南昌城一役里燃烧殆尽。飞虹先生感觉今日的自己,犹如一具空壳。
而上天却没有让我在那一战死去,不愿意给我一个武侠应有的结局。
为此,练飞虹没有一天不向苍天怀着怨恨。
他望向船首,远远看见川岛玲兰坐在甲板上的背影,也就撑着柺杖走过去。
湖面的浪不大,可是练飞虹的脚步还是不太稳,腿膝好像随时都要垮掉。有个水手忍不住走上前问:“老爷子,要帮忙吗?”
练飞虹看也没看他一眼,厌恶地挥手拒绝,眼睛一意盯着甲板,一步步继续小心地走着。那水手没奈何,默默地瞧着练飞虹走过。
假如他知道眼前这老头,就是义军一夜攻克南昌城的最大功臣,必定吃惊得下巴也掉下来。
终于走到川岛玲兰身旁,练飞虹松了一口气,倚着桅杆站住。他俯首看看盘膝而坐的川岛玲兰,见她把大刀放在腿旁,衣襟拉开褪下了一边,抱着儿子在哺乳。
这出生不够两个月、到现在还没有起名字的婴孩,被织巾紧紧包裹着,安稳地躺在母亲强壮的臂弯里,小小的脸埋在川岛玲兰的胸脯上用力地吸着。谁都看得出来,这孩子比一般初生儿长得格外壮硕,头发也甚旺盛,显出很强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