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拿骚维讷尔旅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
德克帮六股东,除了切里带着水手们在船上看守“买只狗”,其他五个都在这个房间里了。再加上詹姆斯三世、摩昂、吉欧哲,和假少爷皮安兹,一共九人。
屋里烟气弥漫,呛得人简直呆不下去。蹲在地上的荣兵把手上一张类似清单的东西看了又看,然后递给蹲在他面前的吉欧哲。之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朝抱着胳膊坐在床边的皮安兹一伸手……
皮安兹顿了一下,有点不情愿地慢慢在身上掏着。然后一只奇形怪状的用细铁丝扭成的工具,被他没好气地扔进荣兵的手里。
“给你给你!啥好东西咋地?这么多天还念念不忘的!”
荣兵咧嘴一笑:“你已经是个骗子了,我不能再让你如狗添翼去跨界咬人了。”
“干啥老骗子骗子的?影不影响团结?影不影响士气?其实我是个演员……”
“中,这回这条表演算一次过了,等会儿我有话同雷岗。”
皮安兹有点期待地双眼放光搓搓手问:“啥事儿啊罗宾?是多少要意思一下吧?我这次为咱德克帮可是真拼啊!开箱子时手哆嗦得夜莺都对不准钥匙孔。你也知道,盗窃不是咱的专……”
荣兵挥挥手:“边儿呆着去!”
皮安兹的脸唰地切换成了幽怨和郁郁不得志,闭上嘴又抱起膀子冷眼旁观了。
刚才那张清单被吉欧哲和摩昂传看了一下后,两人脸色都极其难看!吉欧哲毫不犹豫地几把扯碎扔进火盆里,看着饥饿的火舌瞬间就把它们舔成了飞灰,吉欧哲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重重地吁出一口气。之后荣兵又递过来一张……
荣兵从地上那堆杂乱的纸张中捡起一捆信封,刚要打开来看,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来把信封夺了去!
詹姆斯三世拿着那捆信封冲他晃晃,笑了笑:“这些就不劳您审阅了,都是我的。”
“小气劲儿吧!当我爱看你密谋的那些馊巴事儿呢?”荣兵白了他一眼。
“这东西,会让很多人掉脑袋的!很多很多人……罗宾,谢谢!”詹姆斯很诚挚地望着荣兵说。
“那就快点吧,陛下。”荣兵指了指火盆。几十秒后,那几封信也被贪婪的火舌吞吃无迹了。
荣兵又把一张纸递给了坐在旁边床沿也抱着膀子看热闹的老德克:“帮主,这个你拿着,用它把老霍尼戈那只很牛鼻的烟斗换来吧。就这他还得欠你的情呢。”
“哈!我就知道准有他的。”老德克笑呵呵地接了过来,眯起眼睛饶有兴味地看了起来……
“至于这两张嘛,嘿嘿,我他妈真想寄到伦敦去!我倒真想看看,那个自私自利的老小子会不会在绞索套上脖子的时候,为他当初说啥也不肯帮别人一下后悔得哭出大鼻涕泡来!哼哼……”
摩昂伸手要过那两张纸,和吉欧哲一起看了一会儿,愤愤地用力一甩:“马拉隔壁!真他娘便宜詹宁斯了!这上面要是没有总督的事儿,我非……哼!”一边说,一边把那两页纸也投入了火中。
荣兵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妈的!街上和酒馆里那帮穷乐呵的傻叉们!知道咱德克帮救了他们多少条狗命吗?操!真该每人收个三两百镑解解气!或者干脆把这些都给老詹你算了,你就捏着这些证据挨个点名,看谁还敢推三阻四犹犹豫豫地不和你一道造反!”
老德克把那张纸小心地揣进里怀,抬头问荣兵:“陛下这些天不顺利?”
“你想呢?那帮玩意儿多现实啊?尤其是打头那俩老家伙,霍尼戈和泥詹宁斯自私。俩老家伙都二意迟迟的,反正我看他俩的样子是不想搅和进来。不过,像范恩黑胡子他们一帮二三流的小喽罗们,反倒个个跟打了鸡血似地老来找这位‘詹姆斯三世的密使’,指天划地表忠心,慷慨激昂谈奉献啥地。”
老德克点点头:“这拿骚双王,一个效忠政府不想造反,一个精于算计不愿造反,陛下想摆弄他们可不容易。”
詹姆斯笑了笑没说话。
“嗯?这……”荣兵忽然瞪大了眼睛!他手里捏着一份名单,从头到尾匆匆扫了一眼,马上又从下面抽出一张仔细看了看,一言不发地把这叠文件递给了老德克。
片刻之后,老德克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他旁边的詹姆斯脸上的神情更是复杂,看着倒像是要伸手就抢似的!
这些资料竟然包含了前后十几年中,汉密尔顿总督和171位私掠船主共同署名的私掠任务详情备忘录。前面烧掉的那些,和这些绝密且附有当事人署名的文件相比简直弱爆了!这里面清清楚楚记载着每位船长最最不想让人知道的“光辉业迹”!详细到年月日时分和地点经纬度。具体到受害船名、国籍、人数、以及过程和最后的结果……这些可都是当年私掠船主们向总督邀功的证据啊,可现在呢……如果在法庭上,这些东西就是可以绞死他们十回的铁证!
这171个名字可真是群星闪耀!加勒比所有还没死的最牛鼻的英国海盗们,差不多一个不落地全部都在其中!甚至还有不少荷兰、法国、葡萄牙、瑞典、丹麦、西班牙籍的海盗和私掠船主。
毫无疑问,这些证据可以用来要胁这些船主们为他做任何事!甚至包括杀官叛乱扯旗造反!这,就是汉密尔顿总督十几年来呕心沥血苦心孤诣地为斯图亚特家族营造、搜集、并一直暗藏着的那副王炸!
小屋里的其他人也都对这份东西很好奇,有几个也忍不住抻头往老德克手里看。但老德克死死地攥着那叠东西沉声说:“罗宾和詹姆斯先生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片刻后,小屋里只剩下三个人。
“咋办?”荣兵问。
“烧!”老德克斩钉截铁。
“不行!”詹姆斯居然不顾身份地扑上来就要硬抢!
荣兵挡在中间把他拦住……“别这样詹姆斯。我知道这东西对你有用,但还是让大叔来决定好吗?”
“不行!这是汉密尔顿总督十几年来为我们家收集的东西!他先后在信中与先王及王后都分别提到过。这些资料就是我此次亲来加勒比的原因。这是属于斯图亚特家族的东西!德克先生无权决定它们的命运!”
老德克平静地看着他,捏着那叠纸“啪啪啪”地在掌心里敲着……
“那我的回答也是——不行!是的,这些东西很明显是汉密尔顿总督为你们斯图亚特家收集的。可现在却是我们夺回来的。否则此刻还潜藏在国王身边的那些詹姆斯党人的头颅都保不住了!对吗陛下?”
“您说得没错德克先生。可您为什么要把它们都烧掉呢?您最多把其中关于您的那些证据烧掉就好了。这些东西对我有着至关重要无与伦比的作用!和您却丝毫没有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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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认为这些与我无关?那我告诉您,我从摩根时代起就是海岸兄弟会的人了。我入会的时候也曾发誓绝不做有损会中兄弟的事。而这里面就有几十个我当年的海岸兄弟!陛下,我只能烧掉。我不可能把它给你,那不符合道义!”
“道义?德克先生,您认为道义与神圣的信仰有可比性吗?您自己不也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信徒吗?甚至我还听说,您为了信守曾对主发下的誓言,这么多年都坚持着带领这些人绝不去走半步脏路。”
“我?呵呵,高抬了。我和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信仰。”老德克笑了。
“噢?难道我们信奉的不是同一位天主吗?”
“真不一样,陛下。这话真要掰开揉碎了说出真相,我得罪的人就未免太多啦。”老德克依然笑眯眯地。
“无论如何都请赐教吧船长大人!”詹姆斯三世不依不饶。
荣兵望着他这副“我跟你没完”的样子,似乎明白为什么在欧洲会有十字军东征、胡斯战争、三十年战争、法国宗教战争、布干达宗教战争了……
在中国,自古以来就有诸多宗教的枝蔓曾经生长在华夏大地上。可中国却从没发生过宗教战争吧?牵涉到宗教最著名的事件也就是“三武一宗灭佛”,但那些都谈不上战争,不过是皇权的容忍已突破了极限,把那些贪婪无耻的骗子神棍们一通吊打而已。
数千年的华夏在宗教观上一向是包容与平和的。可欧洲人真不一样,他们在宗教问题上从来都是虔诚到排他甚至狂热到好战!他们的观念是——闭嘴!我根本不信你的宗教!可你要是敢不信我的宗教我就整死你!
荣兵知道,詹三儿想复辟的不只是在英国的王位,更是天主教在英国的地位。他爹就是被新教那伙人打跑的。英国的这些事儿啊,复杂着呢,热闹着呢。只是此刻的荣兵还不知道,在那些事儿的背后其实还有只眼睛呢……
老德克沉思了一下,用他回答詹姆斯三世的话,也解开了荣兵心中对宗教的一些疑惑……
“咱们的信仰真不一样,陛下。我只是单纯地信仰天主和圣经中那些有教益的圣训。”
“是吗?我则听出,您似乎是在指责我或别人的信仰是不够单纯的。我的理解有偏差吗?德克先生?”
“毫无偏差,陛下。这正是我想表达的意思。”
“我敦请您务必就此做出合理的解释!德克先生!因为这不同于你们在我饭碗里扔两条象鼻虫!你们这是在我圣洁的信仰之上扔入了更为恶心的船蛆!请原谅我的绝对不原谅!”
老德克淡定地看着脸色渐渐由白转青的詹姆斯三世……
“陛下,我的信仰之所以单纯,是因为第一条——我的信仰只属于我个人。与任何人无关!信仰是我感到绝望时的救赎者;信仰是我感到迷茫时的指路者;信仰是我偶尔企图偷偷放任自己时的鞭笞者。我不必与任何人攀比谁对天主更忠诚些,更不必像那些小丑们般地做作!凡是那些喜欢声嘶力竭上蹿下跳地展示自己信仰虔诚的无非是两种人——‘宗教表演爱好者’和骗子!记住这点,你会很容易在生活中区分出它们的。”
詹姆斯三世的脸在由青转黑……
“第二条——我的信仰绝不会强加给任何人!我不会强迫信奉新教的罗斯转投天主教;我也不会强迫新旧基督教都不信的罗宾跟我一起做祷告;我绝不会像天主教徒菲迪南登上了王位时那样残酷地说:‘一片沙漠也要好过一个满是异教徒的国家!’;我更不会像阿兹特克征服者‘科尔特斯’手下那个无耻的传教士一样大喊:‘杀死他们!他们是不信仰天主的异教徒!’我做我自己的,信我自己的。如果别人因此从我的行为中读到了天主对人类那伟大的感召力,那他们自然会心甘情愿地跟从我的信仰。如果他们暂时还不能理解到这些,那也不妨碍我们成为一群共同信奉着人类良知的同行者。”
詹姆斯三世的脸在由黑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