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长信殿后。
坐在凉亭之内,看着孙儿们叽叽喳喳的追逐、打闹,吕雉嘴上轻声提醒着,面上却是一片慈爱、祥和。
见母亲如此高兴,刘盈也难得没有开口,让宫人把皇子、公主们带下去,任由自己的子嗣玩闹,也好让逐渐年迈的母亲,稍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看着凉亭内,母亲满是慈爱的看向周围,面上却不见丝毫不愉;
再循着母亲的视线,望向凉亭外追逐打闹的儿女们。
被眼前这一副闲暇、美好的场景所感染,刘盈的眉宇间,也不由带上了满满的轻松。
——这些年,刘盈虽然忙着朝中事务,但‘传宗接代’的使命,也基本没落下。
自刘盈登基当年,长子刘恭降世,到今年,已经是刘盈继承皇位的第七个年头;
而在这七年的时间里,刘盈也先后有了刘恭、刘疆、刘不疑、刘山、刘朝、刘武这六个儿子,以及十来个女儿。
虽然这些子女,最大的刘恭才七岁,其他的更是大都三、四岁,甚至还有几个仍于襁褓之中,但在‘子嗣’这一项指标上,刘盈无疑算是合格了。
且先抛开皇后没有生下嫡长子、国朝无后、储君未立不谈,起码这些子女,已经证明了刘盈‘能生’;
在必要的时候,单就是刘盈已经生下的这些儿子们,也已经足以确保宗庙、社稷,不会因为‘后继无人’,而出现问题。
而在去年,皇长子刘恭闹出那句‘壮则有变’的事之后,对于太子储君的册立,吕太后也是从未再开口。
直到今天,刘盈带着两道人事调动,照例来长乐宫请示吕太后时,这个过去,被母子二人默契澹忘的话题,才再次出现在了吕太后口中······
“以丽侯吕台为羽林都尉,倒也罢了;”
“——毕竟丽侯,乃周吕令武侯之后,纵有不敏,亦稍知行伍之事。”
“然宣平侯张敖,可曾因贯高一事,而为太祖高皇帝贬除王爵啊?”
“皇帝以宣平侯为虎贲都尉······”
“恐有些不当?”
听闻老娘这意有所指的询问,刘盈也是澹然一笑,不假思索的抬头望向吕雉。
“母后此言,儿臣倒不以为然。”
“——贯高一桉,早自太祖高皇帝之时,便已有定论:乃是贯高私起祸心,欲行刺太祖高皇帝,于彼时之赵王张敖,毫无干连。”
“及贬除张敖赵王之爵,以为宣平侯,不过乃异姓诸侯之制,不利于宗庙社稷,太祖高皇帝有意回护宣平侯,方有此般······”
面不改色的指出张敖‘从不曾有过污点’的‘事实’,刘盈便随即摇头一笑。
“母后当也明白:儿与立虎贲、羽林二军,乃欲借马邑大捷,而自掌京师之军。”
“即如此,则虎贲、羽林二军之都尉,便首重‘可信’,而非‘可用’。”
“——若论‘可用’,此二军之都尉,确有颇多良选;”
“然论‘可信’,外姓再如何,也终不如自家人可信啊······”
“母后以为然否?”
满是坦然的一番话语,也惹得吕雉满心欢喜的缓缓点下头,只是望向刘盈的目光中,又悄然带上了些许试探。
“话虽如此,宣平侯,亦终乃皇后之生父······”
不料刘盈闻言,却满是随意的将上半身往后一仰,面上也尽是无所谓。
“此非正好?”
“——待日后,皇后诞下嫡皇长,储君得立,得宣平侯携虎贲军为倚靠,储君之位,便可谓固若金汤。”
“朝野内外、后宫之中,也当明知儿臣之意,便当再无明争暗斗,与争嫡、储之事。”
“无此等之事烦心,母后也好安居长乐,以献儿孙绕膝之乐······”
听到这里,吕雉才总算是放下心来,望向刘盈的目光中,也不再带有那若有似无的试探。
只是相应的,也稍带上了些许戏谑,和幽怨。
“如此也好。”
“吾本还以为,皇后多年无有所出,乃皇帝有意废后另立,以庶子为储······”
闻言,刘盈却是摇头一笑,眉宇间,也尽是一片坦然。
“皇后,乃母后亲立,又乃长姐之女;”
“过往数年,皇后亦未有不妥之举。”
“只今,皇后亦方年十四······”
“若儿臣不念皇后年幼,强使皇后以此十四之龄,而受生育之苦,恐事有不虞,使皇后因生育而出差池?”
听闻此言,又见刘盈面上满带着坦然,吕雉纵是仍有不满,却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刘盈说张嫣年纪小,可能会因为生育,而遭受生命危险,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再加上有宣平侯张敖,手握整个虎贲军,为将来的嫡皇长子保驾护航,储君太子之位,便也绝不会出什么问题。
就算刘盈真的有其他心思,张敖这个虎贲都尉,也是刘盈自己亲手任命的;
等将来,如果刘盈想废后另立,就算吕雉不说什么,作为皇后张嫣的父亲,张敖也肯定会站出来。
有张敖手握整支虎贲校尉,就算刘盈想废后,也得好生掂量掂量······
“皇帝说的是。”
“以嫡长子为储,乃千百年来,亘古不变之定制。”
“便是皇帝,亦乃太祖高皇帝遵循此制,方得以承袭刘汉社稷。”
“有此制,则宗庙传续不乱,朝野、后宫人心方安;”
“不行此制,则必有宗亲作乱、皇子夺嫡之事,使朝野徒然内斗······”
一番有意无意的警醒之语,引得刘盈连连点头,摆出一副‘恭闻母后训戒’的姿态,也终是让吕雉的心放回了肚中。
而吕雉接下来的问题,却让刘盈面上的轻松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丽侯吕台,得羽林都尉一职,却仍居彻侯之爵,恐有所不妥?”
“皇帝于信武侯、曲周侯皆行溢封,于丽侯,便无此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