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仙后。”莫待目光深沉,“她比雪庆霄更想要灵犀。”
谢轻云素来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习惯,他蹚到水深的地方,让心中的疑问随水东流。不问,是他知道问了也未必会得到真实的答案;疑惑,是因为莫待的行为有太多不合情理的地方;而疑惑的背后,则是他深掩不说的担忧:到底在什么环境中长大的人,才会这样心思诡谲,步步为营?你到底来自何方?背负着怎样的命运?你那双鬼神难测、翻云覆雨的手,又将把三界众生引向何处?我是不是也是你的棋子,也在你的算计中?
莫待背着光,朝向边城的方向,逆风而立。太阳照着他茕茕孑立的身影,像照着一株叶落殆尽、萧疏枯瘦的树,孤独而苍凉。他沿着河道,跟着谢轻云的步伐走向边城,一步一步,落地无声。
再往下走,就到了双极河。河面很宽,水流却缓,像个垂垂老者,用年迈力衰的腿一点点巡视自己的国度。河流随着平坦的地势安静地流淌,偶有起落却无大波大浪。走到水流最缓水最深的地方,也就走到了边城。
严格来讲,边城不是一座城,而是两座。它被双极河从中一分为二,一半归魔界,一半属人间。谢青梧接任魔君时,正值多事之秋,天灾人祸不断,粮食连年欠收,秩序崩坏,内忧外患。魔界人人自危,想方设法地想入人籍,从此长住人间。奈何人间的这半不止有坚固的工事为盾,还有重兵把守,普通人根本无法进入。后来,谢轻晗君临魔界,革除弊政,发展民生,不过几年的时间魔界便国泰民安,万民归心,自上而下,无一人不对他心服口服,再也无人越界。因为比起入人籍,提高地位,人们更看重谁能给他们平安富足的生活。倒不时有人从人间到魔界,自愿入了魔籍。谢轻晗并不另眼相看,一视同仁地为他们打算,将其分散安顿在条件较好的地方。谢青梧不理解他为何要花那么多精力在这些人身上,他说,若有一天魔界和人间开战,这批人将成为我们的中坚力量。他们吃尽了萧尧的苦,会格外珍惜我给的甜,他们会为了这份甜拼死杀敌。谢青梧又问,为何不集中管理?答曰:分散更利于同化与融合。只要认可了我的统治,这些人自会现身说法,告诉我们的子民,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净土乐园,他们所拥有的安宁与幸福,是有人身先士卒,舍生忘死地替他们挡去了黑暗与阴霾。至此,谢青梧彻底放下心来,成日里不是找老友喝酒,就是陪顾夕漫整理花园,做了个万事不操心的逍遥神仙。
时移世易。现如今,双极河没了工事,也没了兵士镇守,倒多了几座雕刻着简单又不失美观的花纹,宽敞结实的石桥。至于这桥是如何一夜之间从无到有的,至今众说纷纭,没个定论。有人说,是萧尧请了仙门帮忙建成,为的是减少人口,疏散难民;也有人说,谢轻晗菩萨心肠,看不过饿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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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野的惨景,暗施援手;还有人说,神仙慈悲,不忍心黎民百姓生活在水火中,故而给了条活路……无论是哪种说法,这座桥在世人心中的意义都是意义非凡的,神圣不容玷污。
桥出现之初,谢青梧很是担忧,怕突然间涌入大量灾民,造成魔界的混乱与负担。谢轻晗却说,如果真有人跋山涉水,餐风饮雪,不畏艰险来投奔,那他们必定有着坚忍不拔的意志和超越常人的胆识,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是一把好手,我求之不得,又何来担忧?
正如他所言,活着来到这里的人,后来几乎都加入了魔界的军队,有的官至军长,统领数万将士。最不济的也是一村之首,辖一方土地,管百姓生计。
河的这边,昭阳国的土地上住的都是往上数三代是宗亲血脉,往下数三代有亲戚关系的庄户农家和小商小贩。这个时辰,灯火已点亮。家家户户的灶膛里燃起了明亮的火焰,将荤的素的菜肴烹出诱人的香味,准备慰劳整日操劳的身体。而对岸的商铺大多打了烊,将热闹留给了客栈。
谢轻云的屁股还没挨上板凳,春日客栈的伙计就拎着茶壶迎了上来,老远就在叫:“三公子?!真是您!可把您盼回来了!”他拽下肩上的抹布,将干净的桌子又擦了几遍,笑容热忱得像迎接久别归家的亲人。“这位公子面生,是远客?”
谢轻云忙将他拉开,笑道:“我饿得慌。你快去拿些饭菜来,等我吃饱喝足了再跟你闲话。”
“好勒!马上就来,您稍等。”
莫待看了那伙计两眼:“你是这里的常客?”
“嗯,我习惯从这里进出魔界。晚上你安心休息,不会有人打扰。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天慕山。”
莫待端着茶盏,踱步到桥头,看夜幕下的双极河波澜不惊的沉静美丽,看灯光下的陌生人饮尽烈酒后聚了又散。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和顾长风也曾在这样的夜晚,共饮一壶酒,对月赋诗。那个时候,日子虽难熬,心却是暖的。哪像今日,满眼风华,也只作荒芜。
一位须发斑白,腿脚不太利索的老翁端着一小盆热腾腾香喷喷的小土豆焖兔肉朝这边走来,陪着他的是个垂髫小童。一老一少进了一家正要打烊的杂货铺,没多久又端了一大碗米出来。杂货铺的老板是个胖胖的和善的中年人,他将祖孙二人送到桥头才止步道别。
小童蹦蹦跳跳地上了桥,趴在桥栏杆上伸长了脖子朝河里看,稚气的声音传出老远:“爷爷,您看,星星掉进河里了!可怎么才好?”
老翁一手护着米碗,也伸头朝下看:“那不是星星,是星星的眼泪。”他摸着小童的头道,“星星才不会掉下来呢!星星要是掉下来了,月亮得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