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神洗摇头,叹息道:“我是为了自家安全。我拿东都官库讨好义军,如今官库已空,我还是要将百姓交到匪徒手中,没有半点办法。”
曹神洗一时没忍住,直呼义军为“匪徒”。
徐础也不生气,“‘东都养活许多百姓’,这句话不是我的,是将士们以后要对我说的话,而我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因此特向曹将军请教,而曹将军刚才的回答……”
“那是一时气话,不算数。”曹神洗马上改口,“劫掠东都虽然能让义军得到粮食,但是会尽失民心。义军山头林立,一旦抢到粮草,必然留在自己手中,再不需仰仗吴王,吴王将失军心。民心、军心同失,吴王忧矣。”
“曹将军这番话颇有谋士之风。”徐础赞道。
“我不是谋士,说实话而已。吴王找我出主意,我自然想到什么说什么。”
“请喝酒。”
徐础先饮,曹神洗喝一小口,放下杯子,“为吴王计,必须尽快突围,去往它方搜粮。据我所知,这些年四方旱涝频仍,粮食大都歉收,百姓手中余粮不多,唯有官仓尚还充实。各地官仓,又属益州最丰,益都王横征暴征,虽然惹得天怒人怨,但也的确留下不少积蓄。”
“曹将军将我支得好远。”
“吴王久在东都,这些事情你也应该有所耳闻。吴王若以为占据东都就是天下之主,我也无话可说。”曹神洗还是想说,略一停顿,继续道:“万物帝驾崩,新帝仓皇逃蹿,事情都发生在东都。”
徐础点头,又敬一杯酒,“益州要去,东都也不可轻言放弃。”
“东都乃四战之地,欲称霸者,必来争夺,吴王留下的人少则无益于事,留下的人多则不足以攻占益州。事不可两全,吴王需有取舍。”
“嗯,先不着急,待我击退邺城官兵,再做取舍。”
曹神洗叹了口气,接着喝酒。
又是几杯下肚,徐础道:“曹将军,我还有一事请教。”
“吴王请说。”
“当初前梁名将如云,为什么是成帝张息获得众将支持?”
曹神洗没想到吴王会问到如此久远的事情,想了一会才道:“先帝礼贤下士,与诸将都是性命之交,因此获得支持。”
“能说得详细些吗?”
曹神洗又想一会,“吴王要详细,我还真说不出什么,先帝风姿如同天授,令人一见倾心,早在很久之前,我们就相信他必然能当皇帝。”
徐础笑道:“如此明显的事情,前梁皇帝为何看不出来?”
“前梁皇帝并非没有戒心,几次想害先帝都没成功,反而令先帝更得人心。这种事情真的要由天定,凡人争不得。”
徐础问不出什么,只得改变方向,“曹将军曾与大将军发生过误会,险些刀兵相见,张息帝是怎么解决的?”
曹神洗明白过来,“梁、晋二王相争,吴王没办法平定?”
“勉强平定,但是无法消除隔阂。”
曹神洗难得笑了一下,“第一,我与大将军并非‘险些’刀兵相见,而是真动了手,若说‘险些’,是我‘险些’死在大将军手里。第二,我与大将军从未消除隔阂,多年来彼此不信,若非如此……唉。”
曹神洗长叹一声,若非如此,东都官兵也不会莫名其妙地败给义军。
“但是你们二人至少表面平和,没再发生争夺。”
“因为我一直忍让……吴王想听的不是这个,而是想知道先帝是怎么让我忍让的?”
徐础点点头。
事情往往如此,看别人做很容易,自己想起来也很容易,只有在做的时候才知道困难重重,渴望得过来人的指点。
曹神洗想了很久,不知不觉喝了三杯酒,手中杯子一空,徐础就立刻斟酒,不催不促,耐心等老将军想明白。
曹神洗抬起头,“吴王刚才问我,为什么是先帝得到众将支持?”
“对。”
“我想吴王的这个问题就提错了。”
“嗯?”
“吴王不如问我,为什么众将到了最后都不想当皇帝,而是甘愿为人臣?”
徐础眼前一亮,拱手道:“请曹将军指教。”
“因为众将多多少少都试过,实不相瞒,就是我,早年间也曾有过野心,但是或早或晚——我比较早一些,大将军晚一些——众将都明白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横在前面的障碍太多,解决一个又是一个,没完没了,直到大家都感到厌倦,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问题就都解决了。”
“剩下的一个人是张息帝。”
“对,所以我说‘天授’,先帝未必坚持得最久,但是恰到好处,就在众将心生厌倦的时候,他正野心勃勃。所以吴王问先帝如何解决我与大将军的纷争,其实先帝几乎什么都没做,冲到军营将我们训斥一通,是我与大将军不愿再争,顺势和解。吴王不巧,正处于群雄并起之时,晋王、梁王皆怀野心,便是神佛亲自出面,也化解不了。吴王想当‘最后一个’,唯一的办法就是坚持得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