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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朱高煦回到乐安藩地的当天晚上,王府在承恩殿摆宴,为主人的归来接风洗尘。
承运殿是王府的银銮殿,相当于紫禁城的奉天殿,只是规制小一些,两庑,左右二殿,阔七间,青色琉璃瓦覆顶。承运殿的后面依次为圆殿和存心殿,仿紫禁城的华盖殿与谨身殿。王府三大殿皆基高六尺九寸,虽远比不上皇宫三大殿两丈四尺的基座,但也堪称宏伟。殿后为前、中、后三宫。整个王府宫室八百间有奇,占地五百亩,单就面积论,接近北京皇宫的一半,是南京皇宫的三分之一。这样的规制并非汉王所独有,乃大明王朝亲王的标配,只不过朱高煦自恃功勋卓著,把自己的王府布置得更为奢华罢了。
朱高煦面南而坐。
众官员分坐于两排,东西相向,为首的分别是朱恒和王斌。
王府审理正韦达、指挥同知韦贤、指挥佥事韦兴;千户盛坚、王玉、李智等依次排列。
大家频频举杯。
酒过三巡,朱高煦问:“孤不在的这八个月,乐安可有什么事情?”
韦达回答:“托大王的福,乐安一切都好。”
韦贤道:“王府护卫也都在加紧练兵。”
韦兴道:“乐安虽无事,可京城却出了大事。”
韦氏三兄弟皆为韦王妃的兄弟,是朱高煦的铁杆心腹。
朱高煦闻听此话立刻警觉起来:“京城?京城出了什么事?”
韦兴道:“臣去南京兵部出差,刚刚回来。臣在南京时,听说宫中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宫中?”朱高煦愈发警惕。
“是的,宫中。这件事关系到权贤妃。”
“权贤妃?”朱高煦疑惑。“权贤妃曾经是父皇最为宠爱的妃子,可是她已经殡天十年了呀。”
韦兴道:“大王说的不错,权氏已经殡天十年,可由于她在圣上心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所以时至今日,仍然有人用她来兴风作浪。”
“哦?有点儿意思,讲来听听。”朱高煦来了兴致,他生长于帝王之家,深深懂得,后宫宫斗也是政治,一种可以斗得你死我活,甚至影响前朝施政的残酷政治。
韦兴讲道:“大王也知道,权贤妃是朝鲜工曹典书权执中的爱女,永乐六年黄俨公公专门为圣上挑选回来的。名门望族的闺秀,书香世家的千金,权氏兰心慧质,知书达理,再加上她容貌秀丽,风姿绰约,很快便俘获了圣心,专宠于六宫,地位远在其他妃嫔之上。”
※
十一年前。
五位朝鲜选来的妃嫔在南京皇宫御花园中嬉戏。她们是十八岁的权妃、十七岁的任妃、十七岁的李昭仪、十六岁的吕婕妤、十四岁的崔美人。
永乐帝朱棣在黄俨的陪同下,步入御花园。
“皇上请看,她们就是奴婢此次从朝鲜给万岁爷挑回来的五美。权妃、任妃、李昭仪、吕婕妤、崔美人。”黄俨一一指点。
五个女孩子见到朱棣,立刻停止了嬉戏,排成一行,向朱棣施礼,朱唇轻启:“皇上!”
朱棣逐一打量着她们,个个艳若桃李。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文静的权妃身上。
“你就是权妃?”朱棣问。
权妃微微屈膝:“臣妾权氏,给陛下请安!”
朱棣道:“朕看你们方才玩得高兴,又是唱又是跳。朕一来,你们反倒安静了。”
权妃道:“臣妾等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宽宥。”她举止得体,落落大方,仿佛并不畏惧皇帝的威严。
“没关系,”朱棣道,他今日心情不错。“你们继续玩吧,该唱唱,该跳跳。”
她们没有一个敢恢复玩耍。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朱棣问权妃:“你会些什么?”
“臣妾会吹箫。”权妃答。
“吹箫好。朕喜欢听箫,你给朕吹一个听听。”朱棣显然是不想马上离去。
“臣妾吹得不好,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没关系。箫不好吹,这朕知道,百日笛子千日箫嘛。吹吧,朕想听。”
“那臣妾就献丑了。”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支玉箫,凑到唇边,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她吹的是《妆台秋思》,箫声悠扬窈渺。
呜咽的箫声使朱棣一下子想起恩爱一世的亡妻徐皇后,他听得如醉如痴。一曲吹完,他仍沉浸在玉箫的杳渺余音中。
黄俨小声提醒:“皇上!”
“哦,完了?”朱棣如梦方醒,回到现实中。
“臣妾吹完了。”权妃回答。
“想家了吧?”朱棣问。
“臣妾不敢。”
“可朕在你的箫声中听出了淡淡的乡愁。”
“乡愁是王昭君初至塞上时的心情,臣妾吹的《妆台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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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王昭君在梳妆台前顾影自怜。”
“王昭君背井离乡,有一点点想家情有可原,但她远嫁塞外,绝非千古恨事。王安石有诗言:‘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与其在汉宫倍受冷落,倒不如远嫁匈奴得到知心夫婿。”朱棣看事情一向从大处着眼。
“臣妾听闻,昭君庙里也有一首诗,其中两句是:‘若以功名论,几与卫霍同。’”权妃对答得体,她虽为外邦女子,对中土文化竟也通古博今。
“说的好!”朱棣夸赞。“王昭君一个弱女子,她对安邦定国的贡献,却绝不亚于大将军卫青、霍去病。”他转向黄俨。“你要照顾好她们的起居饮食。她们若是有谁日子过得不顺心,在梳妆台前顾影自怜,朕拿你是问!”
“奴婢定当尽心尽力!”黄俨躬身。
朱棣又看了权妃一眼,转身离去。
众妃嫔齐声:“臣妾恭送陛下!”
她们一直等到朱棣的背影消失,才敢开口说话。
第一句话是任妃对权妃说的:“恭喜姐姐!”
“恭喜我什么?”权妃明知故问。
“你太厉害了,一下子就被皇帝注意上了!你就等着侍寝吧!”任妃的口气中满是艳羡。
李昭仪和崔美人也纷纷笑着附和:“是啊,是啊,姐姐等着侍寝吧!”
一旁的吕婕妤脸上流露出嫉妒的神情。
当日晚膳后,永乐帝朱棣在乾清宫中埋头批奏折,他是一位勤政的君主。
黄俨躬身走进,呈上放有各宫妃嫔名牌的玉碟。这玉碟本应晚膳时由敬事房太监呈给皇帝,请皇帝选择当晚让哪一位妃嫔侍寝。只因今日晚膳朱棣叫来了太子,敬事房太监没机会上前,摸透了皇帝心思的黄俨便趁机越俎代庖,这会儿亲自把玉碟呈了上来。
“皇上,今晚这牌子还用翻吗?”黄俨一脸诡笑。
朱棣放下奏折。“诡东西,明知故问啊?”
“奴婢让敬事房把她给您接来?”
“不,头一回,朕亲自过去。”
黄俨朝外高喊:“摆-驾-永-宁-宫!”
几名太监抬着朱棣的步辇向权妃所在的永宁宫走去。
黄俨跟在步辇一侧。
永宁宫隐隐传来呜咽的箫声,吹的是《桃花渡》,穿云裂石,如泣如诉。
朱棣的脸上浮现出渴望的神色。
黄俨悄声吩咐长随小德子:“快,去永宁宫通报一声!”
小德子拔腿跑开。
永宁宫中,权妃在专心致志地吹箫。一名宫女忙不迭地跑进来。
权妃放下玉箫。“毛手毛脚的,慌什么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