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挨着这个城中村的就是火车站,非常地吵,半夜两点睡觉都能听到动车风飞驰而过的声音。
所以,这个地方的房租也很便宜。
窗外雷声隆隆,天花板上漏着水。
水一滴两滴地落在塑料盆里,很有节奏和韵律感。
小松屹躺在被子里,抱住身旁女人的胳膊。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牧君兰已经记不清儿子问了多少次这个问题了。
“会有些晚,大约会是在冬季吧。”
她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
“哦。”
小松屹淡淡应了一声,看着天花板上悬挂着的灯罩。
有两只飞蛾绕着灯罩的边沿起舞,似乎是想挤进那层轻薄的玻璃,融进那片灯芯。
飞蛾们的生命轻贱又低等,一生都在追逐光而活,仿佛没有属于自己的灵魂和意识。
“别盯着灯泡看,对眼睛不好。”
牧君兰呵斥道。
“哦。”
小松屹迎上了她严厉的眼神,低下了头。
轰隆!
雷声炸响,窗外的世界霎时亮了起来,银色的枝形闪电在天空蔓延开来。
玻璃和天花板开始颤栗,老鼠在头顶的天花板上迅速奔走,似乎也受到了惊吓。
灯罩里亮着微暖的光,伴随着窗外的雷声忽隐忽现,悬挂着灯的线开始摇晃。
房间里时而亮堂,时而黑暗。
小松屹下意识地抱紧了牧君兰的胳膊。
没一会儿,伴随着一阵跳闸的声音,房间里彻底黑暗了下去。
夜色之中,慢慢地,皮鞋踏在了金属质的简易楼梯上。
金属战栗的声音,铁锈哗啦的声音,还有雨水溅射的身音。
越来越近,就在楼下。
来的不止一个人,有好几个。
牧君兰脊背猛然一颤,抱着小松屹的胳膊轻轻颤抖起来。
“嘘,等会不要发出声音。”
“哦。”
小松屹本能地跟着她起身,知道又要玩躲猫猫了。
牧君兰将他塞到了床底下,整理好床上的被褥,紧接着也钻到床底,护住了他。
床边沿落下的床单,遮住了空挡,离地只剩下约莫两公分的样子。
地板一片冰冷,床底满是灰尘。
牧君兰捂着儿子的嘴,在他耳变低语着:“别出声……”
小松屹不说话,只是点头。
世界就这样,在夜色的静谧与轰鸣的雷声中交替。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那个女人真是能跑。”
“是往这边走的吗?”
“应该是吧,有人看到她往这里跑的。”
门外的声音忽隐忽现。
沉默了良久,有人发出了“嘘”的声音。
随后,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牧君兰将小松屹抱得更紧了一些。
小松屹被她勒得有些疼,但一直记着她的话,不要出声。
“有人吗?”
片刻的沉默后,木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
牧君兰浑身一颤,咬紧了牙关。
小松屹仿佛能听见她牙齿死死咬合在一起的声音。
手电筒的光亮了起来,牧君兰搂着小松屹,放缓了呼吸,像是安眠的死者。
白光照亮了房间,使得地板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霜。
从那道两公分的缝隙里透过来的光,抵达了小松屹的眼睛。
那是他第一次,从光这种摸不到抓不住的东西上感到恐惧。
光是没有温度的,但从那道缝隙照在他脸上,像是死者冰冷的手。
从冰冷的水里浸泡了很久以后,触摸到他脸上的手。
地板上的每一粒渺小的尘埃,都在这光的照亮下无所遁形。
那些透过来的光,大半被牧君兰的身体抵挡着。
但苏松屹仍能看见那些尘埃的模样,像是铺上了一层微小的细沙。
在那些尘埃上,踩着一双漆黑的皮鞋。
嗒嗒!
随着他脚步的走动,灯光四处游离。
小松屹颤栗着,看着面前为他挡住那些光的女人,她比自己的恐惧更甚。
借着那些与黑夜的基调格格不入的光,他看见她的脸,苍白憔悴得可怕。
“嗒!嗒!”
皮鞋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趟,在床边停留了好一会儿。
具体停留了多久,小松屹不知道。
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漫长。
雨点落在盆里的声音,有三十三次。
随后,便是一辆动车驶过,淹没了他的听觉。
动车远离之后,西装男的声音响起:“没人,不是这间。你们呢?”
“正在找。”
随后,他回到了门口,和另外几名长相不详的人去了其他出租屋。
“咚咚咚!”
“你好,开一下门!”
敲门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有不少人被打扰了安眠。
待在这个城中村的廉价出租屋里的,大多是些进城务工的中年夫妻。
约莫半个多小时以后,这群人的声音才渐渐从这里消失。
牧君兰仍旧躺在床底,没有动弹一丝的想法。
当人陷入恐惧和麻木之时,连做出一丝一毫的动作都格外艰难。
就在小松屹以为,他要在这个床底睡一整晚的时候。
她拍了拍他的背:“等我出去看看。”
说罢,她就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凑到门边,看了看外面。
过了半晌,她关上门,用一把椅子将门顶上。
“可以来床上睡了。”
良久,她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一直以来萦绕在房间里的,压抑的气氛就此化解。
小松屹从床底下爬出,抬头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头,触动了伤口,眼角泛起泪滴。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三个字,“别出声”。
牧君兰走过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
“妈妈,我头好疼。”
牧君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让他赶紧睡觉。
夜色中,他看不清她的脸,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妈妈,你可不可以唱歌给我听,我很害怕。”
雨滴在夜色中缓缓坠落,窗外的雷声还在作响,天花板上的老鼠躁动不安。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就是在那个晚上,她唱的《橄榄树》,让苏松屹记了一辈子。
那个时候,他只能抱紧她的胳膊,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如果不是因为爱她,又怎会,怎会那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