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沿着渭水分布的村落早就被郭汜烧毁的差不多了,官军的粮草按理说也应该已经消耗殆尽,根本无法从别处购买粮草,只能够从行军路线周边的村落购买,或者抢掠。
如今整个关中都再次陷入战火之中,人心惶惶,粮食更加紧俏,豪强们也不愿意将粮食交易给他们,这些粮食都是他们自己囤积起来,等待着能够拿来兼并土地用。
而官军却说不缺粮!
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官军逃亡的数量已经到了很可观的程度,以至于分配到每个人身上的粮食,都不缺了。
这一点李傕已经从零散的逃亡军士口中印证过了,这次抓来村民询问,无非就是两相对照一下。
这么说来,这确实是官军效仿孙膑“减灶计”,而反其道行之的“增灶计”。
不过官军显然并不知道,李傕已经识破了他们的“增灶计“,并且已经派出探马,打算通知其他两路,嗯,也就是飞熊军和南岸的李应军,速速形成包围网,把官军包围在渭曲,绝对不能让他们渡过洛水再渡黄河。
见李傕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孟达察言观色,便停止了询问。
“嗯,你们都各自回家去吧!“孟达摆摆手说道。
“喏!“男子连忙应道。
男子离开之后,众人也相继散去,孟达回到李傕身边。
“大司马,这些百姓的家里应该都有不少存粮,搜刮一番,我们就不愁吃饭了。“
“是啊,大司马,现在军中存粮的数量似乎不多,要不,属下派兵去这些农人家搜查一番,将粮食抢回来?“身边的副将亦是提议道。
“不必。”
李傕挥了挥马鞭制止了手下们。
“这些农人家里能有多少粮食?击败朝廷的兵马,才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去,传令给南岸的飞熊军,让他们不要再躲在李应身后了,加速渡过渭水,把官军堵在渭曲里。”
听到李傕的命令,孟达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飞熊军不是在......
忽然,孟达看到了李傕另一侧的王昌,似是醒悟了什么,他看着李傕冷酷的眼神,笑着说:“大司马,不如属下前去传令?”
“你?”李傕抬了抬眼皮,“马都骑不利索,传什么令?”
“咳咳。”孟达有些尴尬地讪笑了两声。
“让别人去传令,你跟我来,去那人说的小山上看看。”
说罢,李傕径自带着孟达前往不远处的小山,而竟是拒绝了侍卫的跟随。
王昌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是一座并不算陡峭的小山。
山体上杂草丛生,一条蜿蜒的小溪从山脚缓缓流过。
小溪的水面上突兀地冒着几块巨大的石头,石头表面光滑平坦,上面长满了青苔,显然这些年来都没有人认真把它们挪动过。
小溪的一端,则是一个小湖泊,小湖边上种着不少树木,湖面上荡漾着层层涟漪。
策马来到山顶,李傕依旧一言不发,孟达忍不住问道。
“大司马怀疑王昌有问题?”
“子敬觉得呢?”李傕仰头看着天空中漂浮的白云淡淡问道。
“我猜测这应该是朝廷故意放过来给我们的,让我们误以为王昌真心归附,其实他还有可能是细作,或者想趁机挑拨我们内讧。“孟达猜测道。
李傕摇摇头,道:“王昌不管是不是细作,谨慎一点都是必须的。”
“子敬。”李傕突然指着西北方的地方。
“俺...我小的时候,就是出生在那里,北地郡泥阳县,那里以前很穷,现在也很穷。村里的娃娃大多都没有裤子穿,每天溅一身泥。”
李傕想到了以前的事情,感慨万千地说道:“那时候村里的娃娃都被邻村的娃娃欺负,但没有服输的,有的时候甚至挨饿受冻都得去干仗,所以啊......我跟没爹没妈从沙子里蹦出来的郭汜真不一样,但从一些事情上来说,也一样。“
孟达不明白李傕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李傕应该是在缅怀过去的岁月。
李傕嘴里“没爹没妈从沙子里蹦出来”的那个郭汜,已经死了。
自从这个搭档了半辈子的宿敌死后,李傕似乎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消沉了很多。
这种消沉是肉眼可见的,而李傕今天的谈兴却似乎格外地强烈。
“子敬,你知道吗?我曾经给村里的先生放了很长时间的牛,就为了认几个字,我们村里的娃娃没有识字的,那时候住的的房屋就是用黄泥搭建的简陋茅草屋,屋顶上还挂着很厚的草,一下雨就簌簌的往下掉,我都顾不上补自己家的,得先给先生家补。“
“那时候我就想,凭什么你们这些出身士族的,就能有字识,有书读?我就天生贱命?”说着,李傕将马缰绳扔在了地上,顿时尘土飞扬四溅。
孟达噤若寒蝉。
“就因为我命贱,所以我才得分外拼命,我不跟别人比,我就跟自己比,这次上战场比上次多砍了一个脑袋,换的赏钱能请上官吃顿酒,我就很满足了。就这么一步一步,我成了今天的大司马,位在三公之上,只在一人之下。”
李傕冷笑连连:“我知道子敬你心里也瞧不起我,觉得我只是一介目不识丁的武夫,逢了乱世,有些心机,又有机遇,方才趁势而起,说不得自己到了我这个位置,比我要强无数倍。”
“大司马!我......”
李傕拔出腰间的七星宝刀,遥指东方。
“可子敬,我告诉你,这如今的天下,就是武夫的天下!什么仁义道德,什么礼义廉耻,都是狗屁!天下的道理,就要放在战场上用刀兵血肉来讲!”
“如果说以前的天下,有许多规矩约束着我这样出身微寒的人,但现在......我就要打破那些所谓的规矩,打破那些束缚我们的规矩,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做强者为尊,什么才叫公平!“
“公平就是,我砍你脖子一刀,你死,你砍我脖子一刀,我死,而不是我连拿刀的资格都没有!”
“我要让那些士族大臣们知道,这天下的道理,最大大不过刀把,我绝不是他们那些只会依靠家族荫庇的软骨头,我李傕走到今天,没有受家族一丝恩泽,打完这仗,把天子带回长安,我要让那些士族的权贵匍匐在脚下,为我舔舐脚趾!“
“大司马,您......“孟达被李傕的话语震撼了。
“怎么?觉得我疯了?“
孟达赶紧收敛心神,道:“大司马此番话语,令孟达钦佩。“
“好了,走吧!”李傕收回视线,翻身上马,也不捡地上的马鞭,向山下驰骋而去。
看着远去的李傕,孟达脸色复杂地叹息一声,随即也费力地夹紧马腹,追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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