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一定很想咱爹。”
隐娘感同身受,神色黯然。
韩平安点点头,凝重地说:“大娘不识字,就算想咱爹,也无法通过书信来表达。洛州距咱们这儿又那么远,想寄封家书太难了,这些年咱爹总共才收到四封家书,最近的一封是去年四月收到的。”
隐娘低声问:“老家还好吧。”
“不好。”
韩平安苦笑道:“咱爹在小勃律时,咱们的祖父祖母相继病世。换作在别的地方做官,肯定能收到家信,只要收到家信就能回乡操办后事,就算不想回去也要回去丁忧。
可小勃律不通书信,这些事我爹是到了龟疏才知道的,洛州的那个家全靠大娘一个人操持。
她上要侍奉咱们的祖父祖母,要给祖父祖母养老送终。下要抚育大郎、二郎,咱爹这二十来年就给家去过几十封书信,并且大娘大多没收到。”
原来做官也不容易,尤其来安西做官。
隐娘沉默了片刻,抬头问:“有没有给洛州老家捎过钱?”
“钱倒是捎过四次,一次是做上太子正字,领到俸禄钱,存到年底给家捎了五万文。第二次是送公主姨娘去和亲前,把身上的钱全托人捎回去了。
第三次是林中丞辟邀他入幕,给了十万文安家钱,咱爹也是托人捎回去的,再就是我后来去长安托人帮着捎了点。”
“三郎,你也真是的,都已经到长安了,也不帮咱爹回去瞧瞧大娘。”
“我是偷跑去长安的,我那会儿是使团的翻译,鸿胪寺的人盯着我们呢,不能乱跑。再说苏达他们什么都不懂,我要是不盯着点,他们惹出事咋办。”
隐娘反应过来,想想又问道:“咱爹还有啥事?”
“他不但没能尽孝,没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而且在仕途上也不顺。”
“咱爹做这么官,咋就不顺!”
“大什么大,他现在这官,在长安根本算不上什么。况且这是西域,是距长安几千里的苦寒之地,人家宁可没官也不会来这儿,崔城主他们大多是被贬过来的,跟发配差不多。”
“那咱爹咋不回长安?”
“他倒是想回,但回不去。”
“怎就回不去?”
韩平安指指她刚才整理的书信,苦笑道:“姐,你知道林中丞为何那么信任咱爹吗,那是因为林中丞的情况黄博文的祖父差不多。他原来也是丞相,曾做过太子的老师。
可现在的皇帝不喜欢太子,想把太子废掉,于是把林中丞贬到安西来做这个地盘最大、战事最多,但治下百姓最少、兵也是最少的节度使。”
隐娘追问道:“这跟咱爹有啥关系。”
韩平安解释道:“林中丞做过太子的老师,咱爹做过太子正字,虽然只是个在太子崇文馆校对过几个月书籍有没有错别字的芝麻小官,可他因为在小勃律呆了七年名气大,个个觉得他是太子的人。”
隐娘似懂非懂地问:“要是回长安,人家会害咱爹。”
韩平安拍拍桶沿,无奈地说:“人家倒不会刻意害他性命,毕竟他人微言轻。但从林中丞给他的信上看,皇帝是铁了心要废太子,到时候搞不好会一杀一大片,咱爹很可能会稀里糊涂人头落地。”
“皇帝为啥要废掉太子?”
“废掉个太子算啥,还杀过太子呢,之前那个太子就被皇帝砍了头。父子相残、兄弟姐妹相残,这在李家是有着悠久传统的,之前的那几个皇帝,哪个不是这么上位的。”
“连亲儿子都杀!”
“这有啥好奇怪的,苏达家不也一样嘛。”
“那……那皇帝要是铁了心杀太子,他会不会杀林中丞,会不会杀咱爹?”
“应该不会,毕竟林中丞已经被贬这么远,根本帮不了太子。即便林中丞想助太子杀皇帝,就凭他手里这两万多兵,压根儿到不了长安,恐怕一进北廷就被灭了。”
原来监军老爹这么不容易,隐娘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这时候,外面传来黄大富的声音,说已经把人带到了。
隐娘连忙起身去开门,韩平安赶紧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裳,走进堂屋。
来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胡人,一见着韩平安就躬身行礼:“三少爷,叫小的来画什么?”
“画我。”
“三少爷,我只是个学徒,我只会画神像……”
“盘陀,我见过你帮粟特人画神像,也见过你帮白云寺画佛像,我觉得你比你师父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