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赵硕就拿到了一份五十人的名单。
这五十人,都是上元节当夜在平凉坊买了皇供金罐变蛋的人。姓名、籍贯详尽。
赵硕一直说他的翔鸾阁空空荡荡没有人气。维持都督府日常运转的六曹,如今古昕身兼司农、司仓。王渠让司户、司法,赵正司兵,尚缺司功。
遇有赏功,赵硕得亲自动手上表。
以前还有赵末在, 赵末手里的人赵硕其实也能用,但都督府与州府的用人是两套体系。都督府管的是河陇,州府只管一州事宜。赵硕一直在临时借调,实行的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只是河陇事体较大,有王渠让在时, 都还能顺利处理。一旦让他们单独处置,就各种意外。
去岁洮州从石堡城战场班师后,预备剿匪, 那时赵正尚未履新。表奏到了州府,派谁挂着司兵鱼符去督战却成了问题。州府的都是朝廷命官,但职事低。一个从六品的凉州职事官去指挥洮州的从五品折冲将军?
这不尴尬么?
朝廷命官有一整套体系,都督府也有一整套任命体系。严格意义来说,单纯的节度使与地方是没有从属关系的,也就赵硕还领了观察处置使。只不过临时安插、借调地方官员没有问题,但是想任命,太麻烦了。
要过吏部,要进御史台档案。一年一小考,五年一大考,往日没有功绩,没有声望之人,无缘无故想要借都督府曲线提品?
御史台参不死你。
这也就是当初赵正为什么领凉州守捉副职时,只是个“同六品”的原因。说起来挺霸气的,但实际上这背后充满了赵硕的无奈。凉州守捉副使这个职事,是正经八百的朝廷命官。
这事还都只能是个例, 适合赵正这般没有官身之人。若是以这种方式处置凉州官吏,提个同五品去盖压洮州折冲将军,其实也不是不行。但是打完了土匪回来之后呢?这同五品撤不撤?不撤你同僚如何自处?
大家都从六品,你五品?
你脸大?
若是撤了呢?
那这“同某品”不就是都督府放出来的一个屁?以后各州官吏谁还理你?而且升了又降,让领职之人又如何自处。
也就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同某品时,有重大立功表现。吏部御史台考核过后,去了这个同字。
比如赵正。
但一般立大功之后,也不在这个位置了。
左右权衡之下,最后赵硕不得已,让洮州自行处置剿匪事宜了,这种事再大又能大到哪去?他总不能亲自跑去督功。此事都督府也无法评估功过,功表造册都是人家怎么写他便怎么签。事后派去的人,也真就只是个对着数字核对了事的闲差罢了。
关键是没人。
没有能信任的人。
河陇一向是太子的后花园,赵琨在河陇领兵打仗十余年,老树盘根,根深蒂固。
“凉王”这个王爵称号,早先也不过就是个遥领的虚爵。赵硕自己也明白,太子放心让他到河陇来充任节度使,正是因为河陇地方官员,甚至包括左武卫,都是他赵琨的人。
如今赵末也走了, 站在旁人的角度来看,凉州州府的官吏倒向哪边,谁又能说得准?
启用新人是赵硕目前唯一的选择。
赵正卖了一回皮蛋,就拿到了这五十人的名单。
不能说这五十人都是可用之人,但有一点至少能确定,那便是还是有人要巴结平凉。五贯钱对于非富即贵的人来说是不算什么钱,但有能力花五贯钱买皮蛋的人,你能说都是虚荣之人?
苍宣伯现身,背后站着的是凉王殿下。
看似一笔简单的买卖,其实后面全是人情世故。
否则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痛快地签字画押,事无巨细?
王渠让对着名单端详了许久。
“倒是没有出乎元良意料,买这皮蛋的,几乎都是各县官吏。还有一些商贾,上不得什么台面。也就是沾沾苍宣伯的喜气。而且还就奇怪,明明七折就可买,偏偏这些买变蛋的,还就是要花足五贯冤枉钱。”
“这些商贾,渠让给我留着。”赵正笑道。
王渠让白了他一眼,道:“元良你这是买卖做上瘾了?你就不怕御史台参你与民争利,吃相难看?”
“元良一介粗鄙农户,只怕腹中无粮,手中无钱。御史台参不参,与我何干?大不了连都督府司兵也让他们扒了去,我好回平凉种地。”
“差不多得了啊!”这话显然让赵硕有些难堪,他如今就是手中无钱,腹中无粮。
赵正的平凉坊,一晚上流水一千一百贯,着实刷新了赵硕的三观。今日他提着几块香皂、抱着一坛皮蛋找上门时,脸上都是得意的笑。
搞活河陇经济,还真的得靠这些低贱的商户。否则平凉人累死累活,他也走不出凉州地界。
只是这些买皮蛋的官吏,既然是抱有如此明显的目的,怕也只是因为有利可图。不乏一些投机取巧、剑走偏锋之人。
毕竟手段也是投机取巧,剑走偏锋了一些。
但架不住这样省事啊!
都督府眼下要的是能办事的人,至于是怎样的人,总归来日方长,日久见人心。
不行换就是了。
但若是你连来巴结的心思都没有,那还怎么用呢?清高有时候虽然不是坏事,但堵死自己的路可太常见了。赵硕没那个时间对待赵正一般去各个三请,他眼下要的就是快。
各道招募的军户落户问题、新军军制修订问题、各道粮草调拨问题,每一件都是挂牌大事。
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心情。
“也罢!”赵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元良这法子虽然不太靠谱,但总算也是解了燃眉之急,多少有些雪中送炭的意思了。渠让,人员遴选,你负责吧。”
“唯!”王渠让也没再纠结,拿了名单就下去张罗去了。
“来!”赵硕招了招手,让赵正过来坐自己身边。
赵正也不客气,盘腿坐上了案边。听赵硕叹气道:“喝酒吗?”
“大早上的,就不喝了。殿下可是有事?”
赵硕摆了摆袖袍,眼神有些疲惫:“昨夜我一宿没睡。渠让说,军户招募,有计三万余。大多都是奴籍、失了地的农户。尤其以河东道、京畿道最甚。大唐这三十年仗,打得百姓流离失所。可大唐贵族,圈地兼并,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