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渠让也十分谦逊,一连修书三封上禀朝堂,称河陇新军雏形未定,河西右武卫亦不能脱离,眼下唯驻守鄯州的左武卫能战,只是渠让拙于军事,凉州善武之将皆在安西,都督府下不能履职,盼朝廷派员督战,河陇定不遗余力,供给后勤……
赵正越看越觉得这就是个笑话,看着看着,突然就笑出了声来。
大唐的军事,大概分为几块。一块是雍凉,能征善战者皆于此地,左右武卫如是。一块在陇西、河东、河北,多为圣人旧部,朝廷禁卫,林仲轻易调动不得。第三块便是在剑南、黔中,这一块一直是太子殿下的后花园,两地军政把持在林仲手里。第四块不谈,便是淮西、江南、岭南腹地,于各处都鞭长莫及,且兵员较少,乃大唐税赋重镇,不可轻易抽丁。
是以太子殿下要动南诏,那动的全都是自己人。凉王殿下不仅没有反对,还顺水推舟,拱手将河陇的左武卫也奉送出去。盖因左武卫也曾是太子麾下,领军将军皇甫隆云虽然驻守鄯州,可他却是太子一脉的肱骨。
这事掰开来说,就是太子一党孤注一掷,全力以赴,摆开了一个高射炮打蚊子的架势,要去对付一个原本与大唐交好的友国。
可他们认为能轻而易举地拿下这蛮荒之地,实际上根本没有把这其中的风险考虑地透彻。
吐蕃只是在天竺、安西被打残了而已,又不是被打死了。他如今的确已经失去了对外发动扩张战争的能力,但他的卫茹却始终没有受到根本性的削弱。卫茹是吐蕃的禁卫军,或许战斗力不如左右领军卫,但在南诏荒林、横断高原上,他们还真不憷大唐的铁蹄。
“三王子!”
赵正刚放下信,恰好看见罕拿从门外进来,于是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罕拿见赵正起身去拿酒,于是帮了一手,给他满上,问道:“侯爷,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呵呵……”赵正没来由地愈发开心,手里端着的琉璃杯都洒出了酒水。罕拿将手里的账本丢在他的面前啊,道:“有什么开心的事,侯爷不妨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这几日整理铸币坊的账册,头都已经大了两圈……快,何事如此兴奋?”
赵正摇了摇头,这事他不好说啊,总不能当着一个回鹘人的面,去嘲笑自家首辅和太子殿下愚蠢至极吧。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何安郡王不让他回河陇了。
若是此时回了河陇,那他不就成了去吐谷浑督战的那个冤大头?南诏毒障之地,河流纵横,山势崎区,根本不适用于大兵团横冲直撞。若是那般好打,大唐武功盖世,如日中天之时为何不将它拿下?真当只是为了有个盟友?
那也太不把开国公侯们的本事放在眼里了。
此地荒蛮,补给不畅,得不偿失。况且大军一旦陷入泥潭,便是进退失据,更何况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卫茹,他们若是驰援南诏,南诏还会因为与大唐的约定而拒绝么?
安郡王该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这才写信告诉赵正,安西缓缓图之,莫要急功近利,急于求成。怕是赵金玉他老丈,据理力争之后口吐鲜血,告病卧榻,也是为了推一把这群已是红了眼要抢占先机的蠢货们。
赵正不禁想到,若是此战失利,太子殿下还剩下什么?
当真愚蠢。
“来来来,喝酒喝酒!”赵正不太敢去想左右领军卫的下场,因为他们若是没了,怕是剑南的左右威卫都坐不住了,也不知林首辅会不会狗急跳墙,把他们也一块拖进这深不见底的泥潭里。
罕拿见赵正不愿说,心里虽然被吊着,但也不敢多问,只陪着赵正饮了几杯, 便推说还有账目要清,便不奉陪了。赵正点点头,忽然觉得自己这吃瓜的态度委实过于猥琐了,哪有看见自家军队深陷险地而高兴地连连们酒的?
还不是因为这事他太过离谱了。
“云天!”赵正吼了一声。
披着甲的赫连云天应声入内,拱手道:“末将在外值守,侯爷有何吩咐!?”
“明日一早备马,带上人跟我走一趟。”
“侯爷要去工地?可大渠已是完工了,渠水也引下来了。”
赵正眨了眨眼,“这事我怎不知?”
“便就在我们去葱岭时,罕拿特勤就已经处置了。”
“这货……”赵正骂了一句,不如这都护让他来做好了。赫连云天笑了笑,“还去么?”
赵正看了看天色,安西的盛夏,便是到了亥时还未黑下来,于是道:“备马,我去看看。”
他带上了几个侍卫,便往龟兹城北的明渠出水口赶去。
彼时龟兹的暗渠工程是严格按赵正的规划进行的,按施工进度,应该晚几日才能竣工。不过赵正没料到工地营里的约茹人干劲十足,见这渠即将大功告成,想到渠修好了之后,他们便能在渠边种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便更加卖了一把力气,这才让赵正扑了一个空。
等到了渠边,耳边已是轰隆声不绝,赵正下马观望,只见那渠口储水的涝坝以大石砌成,坝底铺平了水磨石,那渠水清澈见底,满满当当,各支渠自涝坝开出,将奔腾的渠水引向了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