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女儿啊……。”随着婉儿走出书房后,阮三娘便在裴慕容面前坐下,愁眉苦脸的哀叹道:“你怎么能……你这花魁的名声来的有多不易你不知道吗?那徐公子知你怜你吗?你怎么就能轻易的……虽然说他父亲是礼部侍郎,但当年王大人、萧大人不也没有……。”
“妈妈,你看看这两首诗如何?”裴慕容脸上挤出笑容,英气知性的眉宇间沾染着浅浅的惆怅与哀怨。
“《赠裴慕容游天王湖》,啊?这是那徐公子……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阮三娘神色变了变,到底是教坊司的老鸨,对于诗词还是有着极深的鉴赏造诣。
匆匆几眼,阮三娘就有些明白人面桃花跟人面兽心……好像在那徐公子身上并不矛盾跟冲突!
随后裴慕容便把第二首诗盖在了第一首诗上面,道:“再看看这首。”
“这……谁的字,怎么这么丑?”阮三娘皱眉,那水竹苑歌四个字,就像是用柴禾搭起来的似的,七扭八歪的好不难看!
“不会是……那徐公子的字吧?”阮三娘难以置信的问道。
裴慕容不说话的微笑点着头,眉宇间那淡淡的哀怨,在看向那柴禾搭的四个字时,明显是要显得舒展了很多。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阮三娘一边看一边不自觉的念出了声,而后有些茫然道:“这不会是那徐公子年幼痴傻时写的吧?”
“痴傻之人怎么会作诗?我猜应该是恢复如常后所作。”裴慕容此刻脸上的笑容就像是染了蜜一般甜,很像情窦初开的女子,在向家里长辈说起意中人时的甜蜜羞涩样子。
“就这么轻飘飘的两首诗,就把我女儿的芳心给偷走了?”阮三娘再次换上了愁眉苦脸的表情,而后又白了一眼在她看完后,就急忙收起那两首诗的裴慕容,心里无疑又是绝望了几分。
那两首诗的情意再绵绵不绝,但它终究是死物,当不得饭吃啊。何况,比起千斤重的女儿家的芳心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妈妈懂我的,不是吗?”两首洁白无瑕的诗,在裴慕容白嫩纤细的指尖流动,但在阮三娘的眼里,那是在裴慕容的心尖曼舞。
阮三娘又是叹了一口气:“妈妈知你出自官宦人家、书香门第,但……女儿别怪妈妈说话不好听,那些可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王大人、萧大人在的时候,妈妈可以让你由着性子来,但现在……不一样了啊。那徐公子……真的值得你托付吗?”
在阮三娘说话的时候,裴慕容则是一直望着旁边的那扇窗户,仿佛那里依然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形似的。
红唇轻启,裴慕容淡淡的说道:“妈妈可知为何我的记性很好?那是因为我害怕爹跟娘的样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心里变的越发模糊,甚至是到最后会记不起他们的样子了。所以我每天都会在夜里偷偷的想他们,每次都要提醒自己,一定要记住父亲的笑容是什么样子,父亲的胡子花白了几根,母亲的慈爱是什么样子,饭菜的味道是什么样子的。而且还要记住他们曾经跟我说过的那些话,我怕自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忘了,所以我都会悄悄写下来,放在只有我自己找得到的地方,甚至会时常背下一些来,所以使得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可……跟徐公子……。”阮三娘有些心疼的看着裴慕容,相比起其他那些从小便入风尘的女子来,眼前这个曾经有过官宦人家小姐身份的裴慕容,显然更惹人怜爱。
“我不知道我身为女人的直觉对不对。但我知道,当年我父亲因罪入狱前的那些时日,其实家里头就已经有些明显的征兆了。比如……以前跟我父亲要好的朋友突然跟我父亲疏远了,以前门庭若市的我家门口,变的冷清了。那些以前还跟我玩儿的玩伴,渐渐也开始远离我了,或者是偶尔在门前碰见了,他们也不再对我笑了,而是开始对我神情冰冷、不屑一顾。就像徐公子一样,身边总是会有一些人找你麻烦事儿,你一开始还会大胆的反抗,还会据理力争。但慢慢的,你就会发现,自己心里头好像不那么理直气壮了,渐渐的面对当初的那些玩伴欺负你时,你会选择退让了,你会觉得他们是强大的,而你……不知因何原因,变得胆小了、会害怕了、会胆怯了,甚至不敢像以前那样告诉父母你在外面受委屈了,不敢再在他们面前欢笑蹦跳,不敢再肆无忌惮的对着他们撒娇了……。”
不知何时,裴慕容那白皙漂亮的脸蛋儿上,无声的落下两行清泪,阮三娘心疼的望着那惹人怜爱的脸蛋儿……欲言又止。
“父母也开始变了,父亲每天都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母亲总是会一个人偷偷的在角落抹眼泪。但只要见到我后还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还要强颜欢笑的面对我。看似一切都没有变,但我知道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回不去了。”裴慕容无声仰头,噙住嘴角淡淡苦涩的泪水,但依旧是无法阻止更多的泪水,止不住的从脸颊滚落到白皙修长的脖颈。
“慕容……。”阮三娘不安的小声呼道。
“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但我更不希望有人重蹈我们家的覆辙,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我好像在徐公子的身上看到了我的曾经、我的过去,仿佛也看到了徐公子原本拥有的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所以……我想尽我所能的帮他,不希望他有一天重蹈我的覆辙。”裴慕容看着阮三娘,态度显得很坚定决绝。
阮三娘呆呆的看着裴慕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普通百姓有普通百姓的难,门阀世家、官宦人家同样……他们的世界也不全是衣锦光鲜处处见尊贵,甚至落难时,比普通百姓还要更加凄惨。
“大人物的事情……我一个老太婆又能做什么呢。算了……妈妈不劝你了。真是的,本来过来是要训斥你的,现在倒好,让你把我这个老太婆也搞得伤感惆怅的,这一会儿回去又睡不着觉了,都是你这死丫头害的!……总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听不见、我什么也都看不见,我这个老太婆就是一个耳聋眼瞎……你抱着我做甚……。”阮三娘的眼角,一行清泪无声的滑落,而后又从有了些岁月的脸颊上,滚落至裴慕容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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