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营寨。
尚让担忧追兵即近,找崔璆商议对策:“朱全忠的人马穷追不舍,皇上又成了这个样子,我们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崔璆道:“皇上不能理事,大事决断只能赖你尚大人了。”尚让听其似有深意,追问下去,崔璆继续道:“向者王仙芝统领义军,连番授人以柄,耽误大事,故黄王取而代之,今日黄王亦不能再担大任,千钧重担当由你尚让来挑。”尚让好不震惊,顷刻间心乱如麻。
“不行!”
忽然夫人刘裳掀开幕帷,走进来阻止:“大齐气数,都在黄王一人而已。而今气数已尽,谁统领义军大旗,亦是死路一条。”尚让道:“你觉得该怎么办?”刘裳微瞑桃眼,冷静吐出两个字:“投诚。”
“啊?”
尚让与崔璆惊望一眼,唯一沉思,又不免各自点了点头。
“围起来!”
忽然,帐外传来杨希古低沉的嗓音。尚让、刘裳、崔璆三人知道密谋败露,惊惧冒汗。杨希古带兵士冲进营帐,嗤了一声道:“把乱臣贼子拿下,交给皇上发落!”
黄巢侧卧在熊皮垫上,江氏将调好的蜂蜜荔枝水一勺一勺喂给他喝。士兵们押着五花大绑的尚让、崔璆,以及刘裳,呼叱着进到大帐。杨希古备言方才三人的悖逆谈话,黄巢听了咳嗦不止,将满口蜜水尽吐出来。
江怜儿轻拍其背,柔声安慰。
“皇上,臣有错,臣知罪!臣一时糊涂!”尚让伏地嚎啕,痛哭不止。崔璆面如白纸,心如死灰。而刘裳则只是跪直了身子,仰着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病榻中的黄巢。
黄巢咳了好一阵,尚未开口说话,忽然帐外骚乱声起,乒乓打斗之间,士卒叫声多有惨厉。倏而呲啦声响,帷幕被一剑刺破,来人闯进大帐。
“是你?”
黄巢见是嵇昀,不禁一怔。
“黄巢!你的死期到了!”
嵇昀挺剑直指,目光凛厉坚决。齐兵护主心切,纷纷举刀来迎,被嵇昀数招打翻在地。原来他脱险之后,得知薛秦等虽屡获大胜,但贼首黄巢仍未捉到,黄贼一日不死,萨迪娅心中的仇恨一日难消,故而嵇昀带了野南浔,阮氏姐妹执意同行,四人快马一路东指,赶在此地追上黄巢败军。
江怜儿苦苦哀求,“大侠,剑下留情!”
嵇昀看她眉眼熟悉,即问道:“你就是江小雨的姐姐?”江怜儿一惊:“小雨?大侠认得小雨,她在哪儿?她还好吗?”
“她现在成都,一切安好。”
江怜儿回眸惨笑,对嵇昀道:“大侠请慢动手,容妾与陛下别前叙话。”
嵇昀环顾四周残兵败将,惶惶凄容,皆欲垂泪。知其无从逃遁,于是点头答应,遂与野南浔和阮氏姐妹退出。黄巢挥手命杨希古带尚让等同出大帐,身边只留爱妃江氏一人。
江怜儿梨花带雨,跪伏在黄巢身侧,黄巢抚摸着她的发髻,满目柔情道:“我已年过半百,称雄天下数十载,死不足惜。只苦了爱姬年少芳华,就要像霜打的琼花一样凋落了。”
江怜儿将脸颊贴近黄巢的手背,久久厮磨,亲昵道:“妾出身低微,命如浮萍,能侍候君王左右,已耗尽三生三世的福分。今能与陛下同赴阎罗,妾心实无凄苦,只有畅快。”
黄巢感念,轻声道:“爱姬无须为朕殉情,我看来人眉宇间流露正气,他既与小妹相识,必不会害你性命,你们姐妹自此可相依为命。”
江怜儿笑着摇头,缓缓从黄巢怀里起开,整顿衣裳、仙袂琼举,在御前跳起一支曼舞,歌声婉婉,唱道:“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黄巢闻言掩泣。这段唱词,后人传说是当年虞姬垓下自刎前对霸王项羽所唱之歌,直所谓“浪濯千年事,轮回一梦间”,英雄末路,此情同堪。
嵇昀等在帐外等得久了,野南浔躁动起来。
“师父,何必在这儿等他们卿卿我我,一剑杀了恶贼,给师娘和天下百姓出口气!”嵇昀阻劝道:“黄巢亦是一代枭雄,容他料理了身后事,除之不迟。”
此时,江怜儿出帐,冲嵇昀施礼,随后对杨希古道:“陛下要尚让进去。”
众人闻言皆大惑不解,杨希古只好命人解了绳索,尚让匍匐进帐,哭声不止。黄巢招他进前,抚其后脑,嘱道:“我与你布衣相从,情同手足。你虽然贪得无厌,背弃忠义,但朕终不忍杀你。我今日有死,爱妃江氏重情重义,朕已许她三尺白绫,我死之后,托你助她上路。至于我之人头,你可带去教杨复光请功,必能得饶一命。”
尚让泪流满面,口齿期期艾艾,谢恩之语含糊不清。黄巢撑着一口气,坐正在塌上,拔出宝剑,昂首高喊一声:“天命难违!”旋即自刎而死。
时值黄河水泛滥有声,如奏丧乐,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