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虽说不得是万物春晖,这难得的日头倒是也让塞北苦寒之地漫出三分暖意来。
黎剑主一大早又带着一群弟子去打冬鱼,子午宗没什么收入。趁着湖面的冰还凿的开,就多打些,存起来日后吃。再过几日,天气更冷,冰层厚实起来,打鱼就很费劲了。
有云有月两兄妹说水洞里的鳖最好吃,非要给李秉捉两只回来。李秉原本也想去,可惜一身是伤,不能剧烈运动。只得放弃,安子又强行被公羊剑主一大早带走,说要教他锻造术,不能让子午宗这门手艺没了传人。到最后也只有盈澜儿一人跟着黎无寒去打冬鱼。
这子午宗,就只剩下孙掌门、李秉和宋无霜三人而已。
“宋剑主,我昨天听那些弟子的名字,叫有云、有月、有风。我现在是正式拜入子午宗门下了,是不是也要有个子午宗的名字?”其实李秉昨晚就在想这个事情,还跟安子商量,要起个什么名字好。
安子说不行就要李有秉,反正字数对的上。或者叫做李有趣、李有钱也行,听着就喜庆!想到这里,李秉不禁微微摇头,淡淡一笑。
“倒是不用的。如果原本就有了名字,就还叫做原来的名字。我们叫无霜、无寒、无际。后面的弟子叫有云、有风。是因为我们都是孤儿或者难民,这世界上已经没了亲人,就留着原来的姓,跟着门派的字辈,改了名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门派里面还是有很多外来学武的人,名字也是什么都有。不过后来门派里发生了变故,那些人都走了。”
宋无霜说到这里,面色变得凝重,好像那事情她原本再也不愿意提起:“昨天你就在问这个事情。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李秉跟着她身后,从岛上沿着沙路,走到小海外面去,边走边听宋无霜说道:“其实这事跟你也有些关系。”
“很多年前了。据说是孙无亦还只有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掌门那里得到一本‘法家云起宗’《白雪内经》的手抄本,研习几年后。居然被他练成,真气暴涨,一日千里,可是过了没几年就发生了恐怖的事情。
想必你也猜到了,就是他在每月十五日左右,会走火入魔。而那第一次的时候,大家没有料到会有此一出,整个子午宗上下都没有防备。事发时又是夜里。
当晚孙剑主杀了十多名弟子,孙剑主、公羊剑主的亲传弟子都在其中。这也是为什么昨夜公羊剑主说着说着就伤心起来。
那个弟子是公羊剑主从小收养在身边的。他一辈子没有成家,一直把那个弟子当成自己亲儿子一样对待。那孩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在子午宗这北寒之地,很容易受寒,他每次受寒都是一整个冬天,发烧,咳嗽怎么都治不好,几次差点活不下来,公羊剑主就日日给他推气,养了多少年才略微好些。可想而知,是何等感情。”
宋无霜顿了顿:“那件事之后,孙剑主和公羊剑主,都没有再收徒,还不都是心结解不开?昨日你回来,公羊剑主看到孙剑主把当年的事情放下,重新收了徒,自己的心结也解开了。压抑了几十年的情绪一朝爆发出来,没吓到你吧。”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公羊剑主会伤心成那样!”李秉应了一句,跟在宋无霜身边,出了沙岛。
“有些扯远了。再说回那天夜里的事情,孙剑主一连杀了十好几人,之后孙掌门、公羊剑主,还有前一任的文武剑主,一起出手才制服他。当时的掌门夫人叫鹿怀芙,是一点功夫都不会的。他看着孙剑主发狂,想念着儿子,最先冲上去,竟然被孙剑主当场分尸。”
“天呐!那不是师父自己杀死了母亲?”李秉大感诧异。
两人出了岛,走了不远,到了一片小海边的峭壁上。眼前整齐的堆着十来个土堆,每堆土都有一块石碑立在前面,想来就是那晚死去弟子的坟头了。不过宋无霜只是在这里略微停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
“孙剑主清醒之后,嚎啕大哭,在母亲尸身前把头都磕的露出了白骨。孙掌门也又怒又气,连连捶胸。当晚就将《白雪内经》手抄本得来的过程告诉众人,又说白雪内经一直无人练成,恐怕是孙无亦练错道,走火入魔。那白雪内经来的并不光彩,也不好想你提及。”
“原本以为那天之后,孙剑主不再练白雪内经,事情就结束了。谁知,即便他再不练功,真气依旧每日增长,每到月中,他都会发狂。”
“哦~!就是这里了!”宋无霜停下脚步,眼前的地上,是一扇地窖的门。门有精铁铸成,上有三把巨大门闩。她将门打开,门板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地窖里立刻透出一股酸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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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霉臭气。
“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再下去吧。这地窖久未开启过,得通通气才能进。”
她看着李秉的眼神飘忽,似乎琢磨孙剑主的事情,又道:“相信你们也猜到了。第二次到了到了月半的时候,孙剑主已经感觉到了不对,早早的就躲到了地窖里。这里本是子午宗储藏蔬菜的地方。”
等着酸臭气味散去,李秉先顺着梯子爬下去。
地窖不大,半丈见方。墙壁和地板都是厚厚的石壁,四角各有一根精铁柱子撑着。
他仔细瞧着,四面墙壁上有不少坑坑洼洼,有的地方还残留着没有洗干净的血迹,怕不是孙无亦发狂的时候用拳头砸的?地窖的一角有六根短粗的铁链,带着锁扣,正好组成个人形。锁扣的铁圈都用兽皮包了一圈,看起来磨损严重,应该是用过很多次了,其对应的位置正好是双肘、脚踝、脖子和腰身。
“一开始孙剑主发狂的时候,就在这里,到处发泄。但是第二日之后,就发现浑身到处都是伤,骨头也裂了好几处。后来公羊剑主就打造了一副精铁锁链,又把地窖改造了一下。以防塌了。那之后的三年,每到月十四日,孙剑主就会去地窖里,十六日再出来。”
宋无霜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严肃又沉闷:“就这样三年,孙剑主和公羊剑主。孙掌门的性格都大变。原本快乐的子午宗气氛也完全消失,外界也传说子午宗养了怪物,便更没有人来了。那几年之间,有家室的弟子基本都走完了,上一任的文武剑主也都走了。剩下的,就是我们这些人。无父无母,子午宗就是我们的家!除了这里,我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子午宗都没有再收徒。日子虽然艰难,但是也勉强能过。后来有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快到天亮的时候,孙剑主居然挣脱了铁链,从地窖里跑了出来,又杀了好几个弟子。
等大家制服了孙无亦。孙掌门看着这个样子的孙无亦,又伤心又愤怒,喝了一坛酒,说:与其看着也他这么痛苦,门派凋零,不如早些了解的好!说完就一剑刺在孙无亦的胸口上。孙剑主倒下之后,孙掌门把门派托付给公羊剑主,也要自刎。但是被拦下来了。
可谁也没料到。刚才孙剑主居然没有死。天亮之后又爬了起来,人也清醒过来。看着自己的剑伤和孙掌门的样子,他明白了事情经过,哭着就跑了。这一跑就是十年。”
李秉摸着墙面上的那些坑坑点点,孙无亦发狂时候的感觉,透过这些痕迹,好像清晰的浮现在自己眼前。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样的状态下生活三年啊。每次发狂六亲不认,清醒的时候时刻担心,是要怎么样的人才能隐忍着坚持下来?难道自己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都说同病相怜,想着自己身上的内功,在这地窖里,李秉也生出几分绝望来。
师父啊师父,你可也害苦我了!
却听宋无霜继续说道:“孙掌门妻子被儿子杀死。儿子又成了走火入魔的怪物。他痛恨自己一时贪念,毁了一切。孙无亦走后,孙掌门在小海边呆了一夜。就是那一夜,他的头发全白了,人也老了很多,之后再也无心管理门派。当时我们还小,多亏了公羊剑主把我们当成弟弟妹妹一般照料才活了下来。
那之后,掌门终日郁郁寡欢,不多久就得得了很严重的肺疾,每几个月要去千花杏坊拿药。千花杏坊说这是心病,能治得了表却去不了根。日子就这么慢慢稳定了下来。子午宗没有再收徒,却偶尔能救一些孤儿,收入门派中。
十年之后,孙剑主回来过一趟。原来他早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不知道从哪学了一门散攻的法门。这样每月十四日之前,把全身功夫散去,便可以安定。”
听得有解法,李秉精神一振,刚才的阴霾忽然一扫而光。他没有着急问那解法是什么,听宋无霜继续说道:
“时间抹去了一切。孙剑主回来之后,和孙掌门表面上都如旧。虽然口中不提当年的事,私下的隔阂还在。孙掌门咳了十年,就算是孙剑主回来了也没好。之后他又回来过几次,但是每次却住不了几天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