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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琉璃五珠

且说皇宫一役,惊天地,泣鬼神,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因为世人都以为是睦王联合鱼朝恩的叛乱,后人便称其为“睦王宫变”。

长安城北的乱葬岗,腐肉堆积成山,一里外都能闻到尸臭。还是京兆尹冒着大不韪,上书道:“如此多的尸体,露天堆积在一起,极易生瘟疫。即便是叛军,也该挖个坑埋了,撒上石灰,否则这灾瘟入了城,更是大麻烦。”

皇帝虽然恨这些人入骨,可最终还是允了,又拨了一笔银子,购置大量生石灰,整个坑里都铺了厚厚一层。

非派的讣告称,那一夜间,共丧生五十九人,重伤二十人,轻伤无数。几乎折损了整个非派,最精锐的长安堂口三分之一的力量,不可不谓惨烈。

这虽然代价极大,但回报亦丰。

皇帝封了带头救驾的非派副宗主一个四品“明威将军”。虽然是个无实权的虚职,但品级却高。以后不仅可以领着朝廷俸禄,更是可以使用官道,或在官驿落脚,户籍也从民籍变成仕籍,这其中的好处可不是一星半点。

韩临渊的老爹虽然未出什么力量,甚至人都不在长安,但这事非派功劳巨大,不能封了副宗主,却不封正宗主。反正都是虚职,索性也封了一个正四品。其他参与者,也都有封赏,牺牲的更是追封了高阶官衔,让遗属可每年领些体恤银子,不至于寒了有功之臣的心。

这黄澄澄的三卷圣旨册封名录念下来,一时间,非派风光无限。

不过这些都是小恩小惠。真正要紧的,是圣旨上的另外两事:

其一,希望非派推举三人,入门下省。

其中一人为从五品“左谏议大夫”。这职位虽不高,但是却是一个日日可以直达天听的位置。所谓“讽朝政之得失,谏皇帝之功过”,正是谏议大夫的职责。这正就意味着,非派正式被大唐皇帝认可,成了皇帝的智囊。一人为谏议大夫,则是整个非派都有了倚仗。

另外两人则出任“补阙”和“拾遗”两个官职,都是言官,位置低于谏议大夫,也不必每日上朝。

所谓“补阙”,官名来自“言国家有过阙而补正之”,仅仅是从七品。不过听官名,便知其重要。而“拾遗”的品秩更低,只是从八品下。当年,杜甫也曾是这个官职,于是才有了日后“杜拾遗”的别称。

这第二事,便是要非派推举两人,则要出任东宫·家令寺卿的职位,是从七品的官衔。

东宫设有三寺:家令寺、率更寺和仆寺。原本是和三省六部九寺中的职能对应。不过多少年演变下来,东宫三寺和大内九寺一样,已经几乎成了虚职,事情都让宦官们做了。

这个职务,实地里便是给太子出谋划策、料理事物的角色,虽不如正三品的太子宾客那样正式隆重,但的的确确是一个要和太子朝夕相处,谈天说地的位置。这日后太子一旦继位,身边亲信哪还能没有个飞黄腾达的一天,其中意味,谁觉不出?

这皇帝也算是对非派不薄,不仅给了当朝好处,连下一朝也备上了。

所谓功名,果然都是博出来的,没有那五十九人的血,哪有今日的非派。

非派出力了,飞鹏武馆死伤的人更多。马学文也得了一个四品将军,赏赐不少,不过对武馆里的人只封了些虚职,至于那些言官的位置,却一个没给。

这就要说到门派背景了。非派不论怎么说,都是名门望族,除了江湖,在天下文人中也有贤名,不说历朝历代非派都不断有人科举,入朝为仕,算是书香门第。单单祖上的一本《韩非子》就已经奠定了其在文人中的地位,这是一个黑道势力,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非派来历,见一卷五章)

今日已是“睦王宫变”后的第三日,到了义士下葬的日子。

非派大殿,房檐一圈都挂着白帐黑灯笼,院子里堆满花圈挽幛,正殿中间,一个大大的“奠”字之下,供着五十九个牌位,分列六行,看着令人心惊。

整个非派府邸,上至副宗主,下至低级弟子,全部都换了“五服之首”的“斩衰丧服”,示意是非派巨丧,沉重哀悼。

法家做丧事,便有法家的规矩。寻常佛教超度,木鱼念经那一套是没有的。整个灵堂很是安静,宾客礼拜过后,就会被安排到客院招待,那里面却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这么大的事情,宫里自然也派人来置办,但太极宫火灾之后,四处凋敝都等着修缮,人手也是捉襟见肘。还多亏了魏泽,从永达堂抽了一堆人手,又将一应寿材、丧仪器具全部包办,全了义士们的体面。

已经是灵堂开放的最后一日,来吊唁的人比前两日更多,除了各个逝者的亲友、江湖门派,甚至还有不少文人学士。非派在各地都有学堂,一代代育人下来,已经学子满天下。这也能看出其的底蕴之深厚。

近便的门派前两日已经到了,今个来的都是远处的人。法家四门中,嘉州蜀风商会,衡州云起宗、邯郸商君门,都是今日才到。林林总总,近乎千人,非派弟子应付不来,李秉和魏泽在客院帮忙招待应酬。

按往常的习惯,下葬之前,遗体是要放在灵堂里的。不过这次人数人数太多,而且有的尸身都已经面目全非,亦或尸骨不全,太过于骇人,都停在殓房里。由专们的阴阳师或者入殓师把尸体拼接好,穿好吉服,画好妆容,躺在寿材里。

若谁真心有意,便有弟子带其去殓房见最后一面。

非派少主韩临渊和副宗主站在灵堂正前方,为前来吊唁的人一一答礼。

“飞鹏武馆少馆主——马学文到。”迎门的礼宾高喊一声。

马学文一手吊着绷带,进了灵堂,磕头跪拜,行了大礼。礼还未毕,居然落了两滴泪花在蒲团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特别是马学文这种铿锵汉子,刀斧加身而面不改色,又何曾落过眼泪。

“闳逸师父……”他呜咽的喊着名字,为全部义士行了大礼之后,又单独对着一个灵位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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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闳逸师父”并非非派长老,但却是非派的传法师父,功夫不算特别高强,但熟读几乎所有法学典籍。当时非派宗主开私塾,六位常设的教习师父,闳逸便是其中之一。他于李、韩、马、魏四人都有师徒之谊。

十多年的师徒情谊一朝迸发,马学文哭的厉害,临渊又何尝不是,看着马学文伤心,自己的愁绪更是被带动。

高高兴兴回来一趟,结果看到的却是五十九具冷冰冰的尸体,都是平日里时时见面的叔伯兄弟,一下子全没了,世间又有几人能承受如此痛楚。

韩临渊刚拉马学文起来,又听门口喊道:

“大唐太子殿下、七皇子、十一皇子到。”

一眼望去,三人迎面来,都是白丧服,就连身后的一众太监,也都是素衣带孝,可谓赤诚。

太子殿下领头,带着一众宫人行了跪礼。

刚刚三拜完毕,有太监正想起身,看着太子还在继续,也跟着将三拜变成九拜大礼。论仪制,皇家祭奠,派了太常寺的官员,又由太子出礼,行了九跪九拜这种祭奠祖宗和至贤才用的大礼,实在是给足了非派脸面。

非派副宗主也感激皇恩浩荡,恭恭敬敬跟太子还礼。

倒是韩临渊在还礼时,瞪着李选,面部抽动,似有怒意。

趁着太子和副宗主两人寒暄,李选抽身,大方走到韩临渊身边,拱手行礼:

“临渊兄弟,这次多亏了非派,才让我李唐免于一难。”

非派上下都知道,这个十一皇子跟着李秉已经来过不少次,和临渊也是好友。两人寒暄,倒也不意外。

韩临渊也还礼道:“这次我去洛阳,原本也带了礼物给你,可谁知,回来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礼物就给忘了。刚才还想说过两天让李秉给你送去宫里,既然你来了,就跟我去拿一下吧。”

“也好!”

韩临渊带着李选,步入后院,穿过鱼肠般弯弯绕绕的庭落,才到了韩临渊的院子——“汉水滨”。

寻常时候,两人在一起可谓无话不谈,可今天一路上,韩临渊一言不发。李选心里多少也有底,跟着一路沉默。今日人多,但几乎都在前院,这后院内宅,反而冷冷清清,气氛更觉压抑。

到了门口,韩临渊先驻足开门,请李选先进去,他跟在后头,双手合上门,回身看李选,还不等他说话,抬腿猛的便是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即便韩临渊也不通外功,只会术法,但这身子骨还是比李选强健的多,一脚下去,李选已经疼的不能动弹。

他护住脑袋,蜷成一团,韩临渊照着他的后背,一连踢了七八脚,还不解气,拉住他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用膝盖尯在他小腹,又抬手一胳膊肘抡在脸上,将他打个趔蹶,撞在墙上。

李选身子骨本就柔弱,被这么一通乱打,全身没有一块好地方不说,连喘气都难。嘴角和鼻孔都溢出血来,实在是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不过即便挨了这么多打,他却一声也没吭,一滴泪也没流。看着临渊不再动手,才有气无力的道:

“平日的……翩翩公子……韩临渊,打人的时候……可真……可真不像你。我们……咳……我们三个月没见面,还没……还没说两句话,就胡乱打我一顿,总有个……理由吧。”

“我为什么打你,你自己不清楚吗?”韩临渊怒目对着李选,似乎又要忍不住,想要开打,但看着那可怜的样子,还是忍住了,只道:“我问你,我非派上下五十九口的人命,是不是你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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