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巩虽有不解,但这里可是他们翁婿说得算,没有办法,他只能站起身来,宣布暂时休会,下午再审。
这顿时就引起一阵哗然,人人脸上都充斥着不满,你丫是没吃过饭吗?
这种关键时刻,王安石都已经快站起身来,你来个休会,你小心生儿子没小鸡鸡啊!
吕惠卿便道:“如今时辰尚早,为何急于休会。”
张斐道:“但我们觉得有些累,也有些饿,得去休息一下,下午还能继续。”
“.?”
这个理由可真是-——欠扁。
如果可以的话,不少官员恨不得上去,直接将这对翁婿踢走,自己来主持。
来这么一出,可真是要了亲命啊!
但检察院方面完全不在乎他们的看法,纷纷起身收拾文案来。
我的会议我做主。
不过曹太后对此有些异议,颇为不满道:“这张三年纪轻轻,怎么还不如几个老人,这一会儿功夫就累了。”
她都没累,你就累了,你好意思吗。
赵顼也有些不爽,“大娘娘放心,待会孙儿就去教训他一番。”
他也是这么做的,将曹太后送到厢房里面休息后,他便立刻命人,悄悄将张斐给叫来。
“为何你要突然休会,可别告诉朕,你是真的感觉累了。”
见到张斐,赵顼就很是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场听证会,就是要解决这个争端问题,不解决这个争端,赵顼下不了台,如今人家韩琦已经将坡都给凿好了,但朕都还没有下去,你突然来个暂停,恐生变数啊!
张斐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是因为其实东、北二流之争,亦非此案的关键所在,公平起见,我们检察院不能过于引导这个话题,否则的话,他们定能看出,这场听证会是另有目的。”
赵顼立刻道:“但这就是朕的目的。”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陛下无须为此焦虑,依照我对王学士的理解,他一定不会就此打住的,下午他一定会申请出席,然后强调北流之害,以此来反驳韩相公
如此一来,就不会影响到检察院在这场听证会的公正性,因为这是他们要强行议论此题,而我便可借题发挥。”
“原来如此。”
赵顼稍稍点头,突然呵呵笑得几声,坐回到椅子上,道:“你可真是将他们给摸透了。”
张斐摇摇头道:“并非是我,而是韩相公,他方才急于离开,就是因为他希望留下了一个让王学士不得不出面辩诉的理由。”
赵顼点点头,又是感慨道:“其实关于此番争论,朕早已经听得耳朵生茧,每每入寝之时,耳边总是回荡着这些争论,时刻在煎熬着朕。”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张斐,“但奇怪的是,他们此番在听证会上的言论,却令朕耳目一新,好似听过,又好似从未听到过,这真是怪哉。你可知其中道理?”
“规则。”
张斐想都没有想,就回答道。
“规则?”
赵顼错愕道。
张斐点点头道:“他们在朝中的庭辩,几乎是没有规则的,反正就是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针锋相对,而且只有陛下可以镇得住他们。
而在听证会上面不一样,听证会上是有主持者,是有规则,是有发问环节,他们只是其中的参与者,他们不知道会有什么证人出现,如果不谨慎回答,随时可能会被人识破,而所面对的也不是对方,而是会议的主持者,出口言论,自有所不同。
此外,陛下目前是置身事外,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然感觉有很大的差别。”
赵顼若有所思道:“不错,或许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方才聆听时,朕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亦是受益良多啊!可惜,被你给打断了。”
张斐拱手道:“未有让陛下尽兴,张三实在是罪无可赦。”
赵顼听得是呵呵直笑。
“恩师,韩相公方才之言,似乎若有所指,这不得不防啊!”
吕惠卿是忧心忡忡道。
王安石点点头,道:“最初我就是在韩公门下担任幕僚,其智术、手段,心胸,皆胜于那司马君实,我自不会大意,下午我会申请出席,驳回其言论。”
吕惠卿道:“韩相公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如此言论,会不会是他想以此重返朝堂?”
如果韩琦要重返朝堂,那王安石就得离开,这一山不容二虎。
东流计划,是王安石支持的,而韩琦却暗示北流是正确的,皇帝若要改北流,极有可能就会再度启用韩琦。
吕惠卿对此是如临大敌,到底韩琦当年权倾一时,绝非善类。
王安石却有不同的看法,道:“这不大可能,我听闻韩相公近年来,身体确实不好,他哪还有心力处理政务?”
吕惠卿道:“如那司马懿也是久病不出啊。在学生看来,韩相公重返朝堂,不禁对恩师不利,于司马相公,亦是非常不利,学生认为,应先将韩相公拒之朝外,到底司马相公也支持回河东流。”
言下之意,二者若要选其一,应优先考虑与司马光联手。
王安石沉吟半响,兀自摇头道:“依我对韩相公的了解,他是不大可能想要重返朝堂,这几年,他几乎年年都上奏请求致仕,实在是官家不批。
至于他此番为何回来,我想应该还是因为,韩相公对东流计划一直都是耿耿于怀,之前你也知道,他是几番上疏,意图劝阻官家,不要启用程昉。”
虽然他和韩琦是恩怨颇深,但他对韩琦却始终非常尊重,韩琦再怎么,也敢有所作为,敢于变革。
司马光反倒是更像欧阳修,嘴炮是相当厉害,更要命的是,他们这嘴炮还打得很准。
“真不愧是片纸落下四宰相的韩赣叟,方才那番言论,可也是精彩至极,老当益壮,亦不过如此。”文彦博笑吟吟道。
韩琦笑道:“宽夫就莫要试探韩某,韩某是绝无重返朝堂之意。”
说到此处,他不免一声哀叹,“唉恰恰相反,我自知已时日无多,此番回来,便是想要恳请致仕。只不过这河北水患,乃我心中梦魇,倘若不处理好,将会为害无穷,我大宋永无宁日,我也将死不瞑目,故此韩某仍想再努力一回。”
文彦博道:“可你也说了,不敢保证改道北流将无水患。”
韩琦摇头笑道:“韩某此番回来,是来参加听证会,而不是来与宽夫争辩的,况且,我们都已经争了几十年,也乏了。”
文彦博呵呵道:“你这是逼着我们都上去坐一坐啊!”
韩琦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这话说回来,张斐要求休息,对于他们这些老人而言,还是非常友好的,下午会议继续时,人人都是精神抖擞,不过神情到时发生少许改变,不再像上午那样,个个都紧张,忧心忡忡,而是营造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因为韩琦在上午挖的坑实在是太大,相比起来,程昉、程颐反倒是算不得什么。
各方都不得不就此展开争论。
如张斐所料,王安石在中午时,就派人去主动申请要出席。
再会议开始,王巩便将王安石请上来。
等到王安石坐下之后,张斐问道:“听闻王学士对上午的供词,有所补充,故而申请再度出席作证?”
他得表明态度,这可不是我引发的,而是你们自个要说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上午韩相公的那番言论,是精彩绝伦,使得吾辈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治水之道,在于全国上下能够同心协力,而不应该因为政见不合,便相互掣肘,此亦非为臣之道。”
司马光当即鄙视王安石一眼,心道,谁掣肘了,那程昉在河北权势滔天,还要怎样?是你们自己执行不当,焉能怪得了别人。
张斐道:“不知王学士有何要补充的?”
王安石道:“是关于东流和北流的问题,北流形成,在于故道决口,而最初仁宗皇帝采纳崔峄、张惟吉的建议,任由其行,未有堵决,故才形成北流。
可在皇祐三年,北流在馆陶县发生决口,而且明显可以看到河势壅塞不畅,随时会发生新的决溢,这才引发了是维持北流还是恢复东流的争论。
由此可见,之所以对此有争议,源于北流决口,其水势是极其不稳定,而非因东流决口。
之后大名留守贾昌朝认为北流冲出来的新河道,淹没了大片土地,财税收不上来,无力对抗北敌,而东汉遗留下来的‘京东故道’堤防比较完备,略加修葺便可作为天险,‘内固京都,外限夷狄’。”
“原来如此。”张斐点点头,道:“也就是说,回河故道,亦有防御外敌之因?”
王安石点头道:“当然,如沧州扼北敌海道,若河不东流,沧州在河之南,直抵京师,无有限隔。
至于欧阳相公提到河北民生凋敝,不应整修故道。可要知道,北流延绵千里,使百万生齿居无庐,耕无田,流散而不复,财政损失,不可估量。这难道不是民生吗?”
不少人是纷纷点头,表示赞成。
哪怕司马光、文彦博都稍稍点头。
张斐看在眼里,心道,原来这东流派,是从防御契丹出发。带着一丝勉强地微笑,问道:“这就是王学士所要补充的?”
王安石点点头。
“哦。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