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正兴高采烈,从马场归来。
骑着我的枣红小马,晃dàng)着两只腿,任一头长发,在风中恣意飘洒。
在吐蕃贵族的儿女之中,我自咐出类拔萃。
无论灼灼其华的相貌,还是马场上纵横驰骋的飒爽英姿,都让我如同一颗璀璨明星。
无论走到何处,我都能让人众星捧月般,被仰望,被羡慕,被嫉妒。
因此,我仰着头,让灿烂的暖阳,给我镀上一层金光。
如同下凡的天女般。
好不得意洋洋,意气风发。
就在这时,本天女突然一个趔趄,从马上翻将下来。
并华丽丽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我那一如火如荼的大红骑装,那一头柔顺亮丽的长发,那一张鲜艳如夏花的面庞,瞬间便和那烂泥塘,浑然一色。
我恼怒地扒拉开糊住我双眼的长发。
才发现,这烂泥塘中,赫然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材结实,皮肤黝黑的少年。
虽然他的脸上,也糊满了烂泥,但依然可以看出,他脸上的一股子傲气。
但是这股子傲气,还是震慑不住我的。
于是乎,我啪地一声,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你瞎了眼了吗?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胆敢,胆敢把我撞到泥潭里?”我连珠炮般地对着少年一阵咆哮。
不知道这少年是不是傻的,他竟然也不答话,只是愣愣地望着我。
我一看这少年一副好欺负的模样,于是肆无忌惮地对他展开新一轮的欺负。
我跳起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这少年承受了本天女的拳脚之后,居然纹丝不动,依然定定地盯着我。
岂知那一阵拳打脚踢,倒是把我折腾得有些累了。我暗咐这少年莫不是个呆傻货,也觉得无趣了。于是,我甩甩手,挤出一副大度宽容的模样,对着这呆傻货道:“算了,看你也不敢故意冒犯本小姐。本小姐也不是刻薄之人,今就懒得和你计较了。我揍你也揍得有些饿了。我们就此别过,各回各家,吃饭去吧。”
说罢,我拔腿就要走出泥潭。
哪知,这呆傻货,竟仿佛睡醒了一般,一把拉住我。
我被他一拉,差点又跌回泥潭中。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彻底被这黑乎乎的呆傻货激怒了。
我那一腔怒火,正要熊熊燃烧。忽然听这呆傻货低声道:“你不能回去。”
“咦?原来你会说话啊?”我奇道:“为啥我不能回去啊?难道你觉得将我撞倒,心中有愧,想要请我吃饭赔罪?但即便要吃饭,我也得回去换衣服啊。你且在此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说罢,我又拔腿打算走出泥潭。
哪知,这厮的手,竟然如铁钳一般,牢牢地抓住我不放。
我不发火,这厮还以为我好拿捏!
于是我一抬脚,狠狠地踩在这呆傻货的脚上。
这厮闷哼一声,痛得面目扭曲,抓住我的手,顿时松开了。
我一看机不可失,立即滋溜一声蹿出泥潭,头也不回地向家门方向跑去。
幸亏尼雅府的大门,离泥潭颇近。
我两三步就蹿到了府门口。
我正打算转过,对着那个不准我回家的怪人,戏弄嘲笑一番。
哪知,我却发现了端倪。
不是端倪,而是触目惊心的变故。
尼雅府的大堂之中,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那些尸体,我统统都认识。
不但认识,而且非常熟悉。
不止熟悉,而是深。
那些尸体,曾经是我的父母、兄弟、姐妹、玩伴、朋友!
这些尸体,血模糊,惨不忍睹。
我的脑子,突然麻木了。
真是奇怪,我既感觉不到悲伤,也感觉不到痛苦。
我只是觉得腿软。
我软软地向后倒去。
幸亏后有人将我一把扶住。
我居然冷静地看了此人一眼,发现是那个呆傻的少年。
我冲他笑了笑,说道:“这个梦真是可怕。我竟然梦到灭门惨状,不吉利,不吉利。我得赶紧醒过来才是正理。我们后会有期啊。”
少年却表复杂地对我说:“你且不要伤心,赶紧跟我离开这里。”
我挣扎着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是泪。
真是奇了,流泪竟然都不能唤醒这个噩梦。
我忍无可忍,一把捂住脸,痛哭起来。
我多么希望,那些悲痛的事,都可以有朝一,长吁一口气,庆幸道:“原来是一场梦!”
但偏偏,此时此刻的痛苦,是那么真实,那么锥心刻骨。
我怎会不知,这灭门惨事,并非一场噩梦。
我只是追悔莫及。
为何不能和族人,同生共死。
我应该,躺在他们中间。和所之人共进退,必定是幸福开心的。
但我现在能做之事,竟只是独自落泪,嘤嘤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