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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生

司马桃树缓缓开口道:“都杀不了,师父告诉我,只要做好自己能做的,问心无愧就好,能洗则洗,最重要的,是活着。”

“师父还说,他相信我能洗得了天下,他会擦亮眼睛等着,这句话,我告诉过李箓,现在我也告诉先生。”

怀先生看着这个眼神明亮的小道童,笑意温和,轻声问道:“那爵公小老爷的意思,就是能洗了?”

司马桃树犹豫了一下,谨慎道:“能,但是得等,或许要等好长的时间。”

怀先生没有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看着司马桃树,司马桃树也看着怀先生,两人眼对眼,都没有退避。

似乎怀先生想从小道童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一大一小,就那么坐在屋顶的青瓦上,在和煦的日光中,四目相对,不言不语,看上去有些诡异。

最终,怀先生笑了笑,眼神温暖,笑道:“我相信爵公小老爷。”

而后,怀先生问了一个问题,“爵公小老爷知不知道,天下第二的那座大湖?”

司马桃树回答道:“新湖。”

天下十洲七海,五座大湖,九条大渎,还有巍巍五嶽,司马桃树这个敕令山的嫡传弟子,早早就知道了。

传说,新湖,就是圣人的心海坠落,落地成湖,只是不知真假。

那座新湖之中,千岛万屿,极为壮观。

怀先生笑道:“那个传说,想来爵公小老爷也是知道的,新湖的确是圣人的心海坠落所化,不过那位圣人可不是一般的圣人,他的本命就是一座海,本命海。”

“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望无际皆是海水,那位圣人便把一座座岛屿搬进了自己的本命海中,而且,还捉进了日月,当然日月可不是头顶的日月,而是日月精华蕴养出的小小日月,即便如此,那也是蔚为大观,天下独一份。”

“本命即我,我即本命,可那位圣人却迟迟召唤不出自己的本命海,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少了生气。”

“所以那位圣人,竟想掳掠一洲生民尽入本命,所以被五帝给剥了,端出了本命海。”

“千万年来,窥窥本命物,江河有之,山岳有之,可再没有湖海的本命,更没有能够生养万物的本命,即便是许家的本命田,也只是气象深厚,不能生养万物。”

说到这,怀先生盯着司马桃树,笑道:“爵公小老爷的本命物,应该是本命田,我想,其他的有心人也是这种推测,而且,本命田很有可能可以种植些花花草草。”

司马桃树牵强笑道:“就我所知,先生是第二个这样推测的。”

怀先生有点意外,“看来‘关心’爵公小老爷的人很多,不知道爵公小老爷信不信得过我?”

司马桃树仰着脑袋,看着眼前平易近人的中年人,他两鬓微霜,眼角有浅浅的皱纹,那一双明明亮亮的眸子,温暖人心。

司马桃树说道:“从见先生的第一面起,我就相信先生,我说过,我能感觉得出他人对我的善意,恶意。”

司马桃树似乎颇有不解,他试探问道:“我感觉先生来这牵牛城,好像就是为了我,我不明白为什么?”

怀先生抬起头,视线飘远,他神色沧桑,沉默许久,缓缓说道:“爵公小老爷果然是个很聪明的人啊,一点不错,我就是为了爵公小老爷来的,我想看看爵公小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从而,想一想以后的天下是个什么样,是窥窥俯视人间,还是如传闻中那样,神仙走向尘埃中,人间真正握在了苍生的手中。”

“天地人神鬼,苍生在上,说说容易,做起来很难,很难!说实话,我不觉得爵公小老爷做得到。”

“不过,我想帮一帮爵公小老爷,想送爵公小老爷一个字。”

怀先生转过头,笑意和煦,道:“爵公小老爷知道‘生’这个字的意思吗?”

司马桃树想了想,说道:“生,应该有很多的意思吧,生民,生活,生长,生生不息,生育,生火···”

怀先生摇摇头,说道:“其实,没那么多意思,我摘的这个‘生’字,一是生命,二是生长,三是生面,生面就是陌生的面孔。”

下一刻,司马桃树目瞪口呆,屋顶上,他对面是又一个司马桃树,和他一模一样。

他笑着看向司马桃树,轻声问道:“怎么样,像吧,这就是生面。”

司马桃树一时有些发懵,就连嗓音都没有丝毫差别。

接着,怀先生便变了回来,“既然爵公小老爷相信我,我就和爵公小老爷多说些,生气,这两个字,是那万物生长?其实,并不全是,甚至说,万物生长的生气只是次要,主要的,也是最重要的是,人,有人才有生气。”

怀先生笑了笑,似乎漫不经意,他随口道:“假设爵公小老爷的本命是一块田,那么爵公小老爷即便在这块田上百般经营,五谷杂粮,花草树木都种植的满满当当,葱葱茏茏,可还是缺了最重要的生气,爵公小老爷可以买些奴隶,收进本命田,那才是真正的生气。”

“什么种子都买,怪不得爵公小老爷穷啊,有了人,买些稻种就好,其他的,可有可无。”

司马桃树一时听得呆了,犹如醍醐灌顶。

怀先生轻轻拍了拍司马桃树的肩膀,微不可察间,便有熠熠光辉,暗暗流转,在怀先生的掌心中,慢慢流入司马桃树体内。

那是一个字,绿意盎然。

怀先生慢慢站起身,这座并不怎么高的屋顶上,似乎也望不去多远,他笑意洒脱,“走了。”

“我是看不到爵公小老爷,大洗天下的那天了!”

怀先生转过身,仔细看了看那个一身白色道袍,神情呆滞的小道童,他似乎回过神来,慢慢看向了自己。

怀先生就这么看着司马桃树,一步步凌空踏步,渐渐远去。

司马桃树痴痴望着怀先生离去,手足无措,阳光沐浴中的怀先生,那灿烂笑容里,有欣慰,有遗憾,还有解脱。

司马桃树觉得以后见不到怀先生了,这是绝别。

后来的岁月里,司马桃树常常怀念起那个赠了他一个字的先生,他叫怀小锄,一个很美好,很朴素的名字。

怀先生就如那个字一样,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永不能忘。

本命海的天空中,从此以后,就多了一个大大的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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