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就目前来看的话。”
冰雨耸起肩膀,像是一只警惕的母猫。她慢慢地,带着力道反复摩挲自己的胳膊。时间正值6月,她却仿佛独身一人置于立冬之夜里,一副冷得瑟瑟发抖的模样。
“他会毁了我的状态。导演,如果你愿意放下你的自尊心,承认这次你看走了眼,那我愿意闭着眼睛接受江白武用替身。”
“江白武能让你提升状态。”
“不能。但他至少不至于摧毁我的状态。”
末日花一笑,深吸了口气。
“那他就没资格用替身——我末日花,也从不写需要替身的剧本。”
“那你就等着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毁了这部戏吧。一个个演员的状态都会被他毁掉,摧枯拉朽,绝不手软。”
说完,冰雨转身就走,毫不留恋。当决定把这一生都奉献给演戏的女孩,碰上了绝妙的剧本时,她跳着舞。喜悦,癫狂。
但她却又发现一个不速之客冒出来,浑身散发着腐烂的气味,活像三个巫婆。装得人模人样,但却是在诱导人们走向毁灭。
她默默看着结实的铺垫像砂糖一样在水中迅速溶解,一个个上一刻还充满色彩的人们,转念之间就如灰白的行尸走肉般走向大海,渐渐消亡。
也许他也是个无助的家伙,无意伤害任何人。但她最怕这种人。连责备都无从谈起。陆群——樱云,此刻坐在饭桌前,女儿和他撒娇,妻子唯爱,正温柔凝视着他。
“西服穿什么样的?”唯爱把女儿抱在怀里,拿着小勺子,耐心等待她张开小嘴。
“黑,黑白斑点的……”陆群有点冒冷汗。
唯爱一头流淌柔滑光泽的棕色卷发随意盘起,刘海稍稍盖住修得整齐的柳眉。她柔和地望着丈夫,开口道:“为什么是那套?不觉得活像得了皮肤病的老牛?”
又是这样。为什么?陆群心在颤,嘴唇发抖,吐不出一个字。
因为,从开拍到现在,每个演员都在说着剧本上不存在的台词。
即兴表演。多到丧心病狂的即兴表演。
出去吃个饭服务员都会忽然甩来一句“我就说全世界的小丑都该死。哦,樱云先生,您又来了。您说,小丑该不该死?”
陆群浑身僵硬得跟兵马俑似的,一件薄薄的衣裳犹如钢铁铠甲一样沉重。他黑着脸沉默应对,服务员瞧他一会儿,微微一笑,将他带入座位。
一种莫名其妙的挫败感刺激着他的脑干,让他感到强烈的羞辱。
很多次,他都差点怒喊出来。你们所有人是不是都看我不顺眼,所以要整我?!
那就直说啊,直接跟末日花说啊,让她把我涮下去不就好了吗?!
可是,每一个演员在即兴表演之后,无论陆群是沉默还是一脸狼狈,他们都依旧毫无波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再次照着剧本去行动。
唯爱看着丈夫沉默不语,轻轻一笑,没再多问。女儿张开了嘴,将食物吃进嘴里。她温柔地擦了擦她撅起来的小嘴。
“CUT!”末日花喊了一声。
陆群靠倒在椅背上,背后湿了一大片。目光空洞,嘴里的口水渐渐发涩。
“柚子阿姨,下次你给我喂点儿别的呗?这个红豆粥不好吃,太甜了呀。”小女孩儿不满地嘟囔道。
樱云之妻,唯爱的扮演者柚子忽然气场消散,脸上恢复了一片开朗之色。她好奇地尝了一口红豆粥,立刻苦起了脸。
“不能吧……啊呸!我的妈,这是用砂糖熬的吧?花儿!这粥你换一换!孩子再吃两口估计牙都掉光了哎!”
工作人员一阵哄笑,大家该搬道具的搬道具,聊天的聊天。谁也没去注意陆群。柚子把咯咯娇笑的小女孩儿一下子抱起来,带着她一路小跑到了末日花那里。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陆群默默想道。
仿佛唯独自己,被孤独又无助的装在了一个玻璃箱子里。他和这些演员看似是在演一个剧本,但实则存在于两个只有表皮相似的世界,其间有着无色的墙壁。
他们把自己的一切看得透彻,自己却触摸不到外面的世界。一切皆是找不到破绽的假象。都是披着羊皮的狼,或者别的什么生物。绝不是绵羊就是了。在这里,真正的绵羊只有他一个。
陆群似乎多少了解到了那些其他“演员”的心境。
这里都是一个个真正的老戏骨。
在这些真正的演员面前,他们这种菜鸟不过只是笑话。那么,不如忘记初衷,麻痹大脑,让自己加入头上长着恶魔角的中年人群体。让他们操控着,什么都不要想,最后拿到钱就离开多好。
休息时间。
末日花和柚子来到一边有遮阳伞的地方坐下,一尘不染的雪白桌子上放着两杯葡萄酒。末日花喝的是白诗南(白葡萄酒),柚子喝的是西拉(红葡萄酒)。
“怎么样?”
“你说那孩子?”柚子瞥了眼还在坐着发呆的陆群,抿唇一笑,啜了一口酒,姿态优雅,娴熟,不发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