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颜沈煜在一片飘摇中醒来。
不论大船小船都是漂泊在海上的。
那既然是漂泊,不论大船小船都会随着波涛起伏飘摇,人也一样。
沈煜的脑袋塞满了晕眩感,明明已经塞不下了,晕眩还一个劲地往脑门里钻,脑子像是快炸了一般的疼。
不但全身乏力,六神无主,而且腹肌僵硬得跟铁板似的,颈部还很强直,不听使唤。
沈煜的嘴巴还自顾自得抽动、咧嘴,而咽喉则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塞着。
“唔……呃,啧呃——啊啊。”
他只能不时地发一些无用的呻吟。
虽然用被褥裹起了身体,还披上了自己的熊皮袍子,但全身依旧冷得跟直接暴露在寒冬腊月里一样,身上的各处还随时会痉挛。
转动起自己厚重的眼球,视线在四周随意扫来扫去,乱糟糟堆在一起的货物,樟木质地的船板,一个不算大也不算小、四四方方的木笼子,笼子上还捆着数道铁链,铁链上还拴着三把小锁。
用来固定自己与被褥的粗绳子,以及草草处理过的血迹,还有露在被褥外自己惨不忍睹的一条腿,这些事物纷纷在眼中一晃而过。
什么都看得很模糊,眼睛好像总觉得蒙着一大片黑幕。
沈煜躺在云排号的内舱,虽然有固定的措施,但浑身病痛的身体正随着云排号船身的漂泊而时时起伏、晃荡。
他想挣扎一下,但手脚动也不动。
“呃,没、没、没力气了……么?咳呃咳嗬咳——”
艰涩的呼吸让话都没法好好说了。
在沈煜咳嗽的同时,他听见了木门开启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人开口说道:“你醒了么?”
“谁?”沈煜惊恐地问道。
“叶、叶宇长,云排号的船长。”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让沈煜放心不少。
“是你啊……我昏了多久?”
“三天,啊不,四天了,已经逃离鬼船的追踪四天了,这都是多亏了你的拼命啊!”
“拼命啊?哈哈,差不多快把命拼完了呢。”
虽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但沈煜还是笑了起来。
“鬼船撞了云排号,还有之前船似乎还撞到过什么东西,后来你是怎么办的?”
“水密隔舱的损伤可以不用担心,吃水线附近和以上的裂缝我后来私自挪用了客人托付的货物,把一部分楠木板用来弥补裂痕了。”
“是嘛,能活下来就好啊。”
沈煜把这句话说完,意识就又陷入虚空中了。
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整个人仿佛沉入了深海一般。
脑海里只留有过去的不少碎片,这些碎片驰骋在意识中,重演于视野里。
记忆呈现出平川高原的往昔,每年春秋季大祀的时候,一个少年位于昆山部首领大帐中的末席,吃着味如嚼蜡的食物,象征性地被那个自己称之为父亲的男人用只言片语提到一回。
每次一回,都懒得提到第二回,本来三就是个已经略显多余的数字,对于那位狼主来说,能有两个儿子本就已经足够了吧。
那个少年就是自己,身为第三子,博颜沈煜就是子嗣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记忆好似海浪般翻涌上来,开始沈煜还想抗拒,后来就半推半就了,反正,伤病缠身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在母亲的大帐之内放着只有昌人才知道如何培育的水仙花,在水仙花旁,母亲抱着祖母嚎啕大哭,仿佛是要哭尽一生的委屈一样。
‘阿媛啊——’
阿媛是晋国南部对于女性长辈的昵称。
‘这可恶的西戎为什么要毁了我啊——不仅把我所爱的人杀尽,他们骑着牛马来,然后、然后,父母全没了,全死在他们的刀下,还强迫我,让我生下那种东西,根本不想在这里诞下那种东西啊!明明……原本有美满的幸福等着我啊!’
同样是被西戎从晋国南部的名门深闺中掳掠来的祖母只能抱着母亲安慰地拍拍背脊,
反复地劝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个叫沈煜的孩子,我看着他的眼睛,看了这么久,足足七年了,我试着和他相处了七年,实在是爱不起来啊!明明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却觉得他还不如死了好,他活着……不就是对我屈辱的证明吗?呜啊啊,呜唔唔啊啊——该死的蛮夷,若是现在那位狼主死了,我又会是他兄弟的东西了——我想离开这里啊!去往别处啊!’
身为母亲的她,发自本心地对自己的亲骨肉生不出爱意。
亲人被西戎杀尽,从书香门第的家中被强抢到平川高原的母亲失却了一切可称得上幸福的东西,还要成天面对自己历经了不幸后结出的果实,也就是自己。
谁都没办法开心起来的,沈煜清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