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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第60章

烟波浩渺 第五十六章

景曦渺不是没有见过暴跳如雷的相里若木,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沈稳自制。他不知不觉地坐在相里若木刚才坐的地方,看着相里若木大踏步地走来走去,怒发冲冠。

“三个郡!三个郡!”相里若木怒吼着,就像一头狮子在咆哮“北蛮一下子就袭击了三个郡,纵深几百里如入无人之境!这还只是试探,下一步他们就有胆子打到京城来!”

紧急赶来的将军们站成一排,心惊胆战地面对着暴怒的太尉,没人敢回一言。

“姜本炎身担戍边重责,这些年却只知道跟太守们怄气、争权夺利,我念在他以前有功的份上,一直偏袒着他,光他那个郡的太守我就给他换过了五个!结果呢?就他那儿败的最快,还敢上书请罪,是希望罢官保命罢?马上下令,原地处死,不必回京。”相里若木猛地一拳打在桌子上,景曦渺吓得像后一闪,相里若木没注意到他。“那个吴鸣宇倒是个厉害人物,一介书生,亲自上城头督战,蛮子都上了他的城了,愣是被打退了,怎么他的郡就没破呢?”

“太尉…眼下正是用将的时候,不如就让他罚金抵过吧。”一个将军低声说了一句。

“放屁,连个城都守不住也算得上是将?”相里若木猛地转回头直瞪着那个将军“从今以后,前朝的罚金制度全部取消,但凡有这样的情况,通通战死在城上。你们的身家性命要紧,你们的马蹄子跑得也快,可你们身后被屠城的几十万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平时他们供养你们是为的什么?为的就是城破的时候你们跑得比他们快?”

“可是太尉,”李允之思虑了一会“可是太尉,如果此时对北蛮用兵,一是粮草筹措不及,二是恐怕毓江王会趁乱造反。”

相里若木严厉的眼神看得他身子晃了一下,几乎要后退,心里后悔万分,怎么会知道北蛮来得这么快,这么不是时候。

“你在毓江王那里有眼线,北蛮的王就没有眼线吗?”相里若木一句话让他如梦方醒,悔恨不已。

这朝局里的事,北蛮的王何尝不是洞若观火。李允之攥紧拳头,咬了牙“李允之愿立军令状,三个月内扫平毓江藩国。”

“笑话!”相里若木冷哼一声“倘或你三个月内打不下毓江藩国,北蛮就要打到我的府门前了,那时候太尉府三分之一的兵马,一多半的粮草都已经被毓江王牵制住,这个江山就拱手送给蛮子了。”

李允之垂下头无言以对,相里若木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地图“不发兵,我哪里都不发兵。”景曦渺看着他手里的匕首猛地飞出去,扎进北方的地图“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们赶回北原的冻土上去。我要把这个版图边界向北──扩展千里。”

“太尉,那眼下就只有延续先帝的和亲之策了。”李允之说的战战兢兢,太尉平生瞧不起的便是先帝送女人保一时和平的行径,可是今日,竟然也被逼到这个份上。

相里若木转回头看着景曦渺,景曦渺黑亮的眼睛躲闪着。“皇上,生在天下,倘或天下覆灭,还有什么不会被毁灭呢?”

景曦渺不回答他,在桌子底下攥了自己的衣袖。

“你自己挑个妹妹吧,挑中了就把她送给北边的蛮子,给你的王朝换来一年两年的喘息机会。”相里若木说的不再和缓,他直视着这个少年天子。

景曦渺微微张开口,痛苦地喘气。

相里若木转过身,背冲着景曦渺,面向将军们“为了稳住天下,景姓的天下,明天早晨,皇帝──亲政。从明日开始,停太尉府的蓝批,改为皇上的朱批,以后皇上的圣旨上不再加盖太尉印章。明日皇上回宫亲政。”

景曦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第一次待在这个王朝决策的首脑里,这一个晚上,他看着这些人商讨决策,太尉的命令一道道从这里发出去,被急使们发往各地。明天太阳落山的时候,这个广阔国土的大部分地方都会接到太尉不同的命令,以及一道相同的命令──皇帝亲政了。

将军们在听到皇帝亲政的这一刻没有异议,因为军权仍旧在太尉府,所以实质没有变化。但是他们必须用皇帝的亲政做个幌子给天下人看。

相里若木不动声色地因势利导达到自己的想法,这一刻他不是相里若木而是太尉,所以景曦渺不能拒绝,因为他现在也不是景曦渺,而是唯一的合祖宗家法的能够稳定时局的人。武将们也不会反对,因为天下倾颓之时,每个人都得守住他自己的位置,才撑得住这个天。

天色将明,辛劳一夜的将军们离开了,准备第一次早朝。相里若木和景曦渺还待在他的书房里。相里若木去拉景曦渺的手,景曦渺把手缩了回去。

相里若木叹了一口气“今天晚上,其实我也很害怕。”

“害怕什么?”景曦渺被吸引了注意力,抬起头看相里若木,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害怕的意思,结果相里若木看着他笑了。他有点懊恼。

“很多事情,三个郡啊,一下子说破就破了。死了多少人,十万?二十万?都可能,我还不知道。我在边境待过很多年,那的人太惨了,朝廷强迫他们戍边不让他们内迁,男人们要轮流被参与戍边,庄稼都荒芜了,蛮子经常会来,尤其是我们内乱的时候,男人们被砍死,女人们被抢走。”相里若木深吸了一口气“有时候我会觉得愧疚很多人,不单单是对你有这样的感觉,还有那些死了的人,还有我答应过要将蛮子打回北原的父亲。我也害怕,这次的事很明显是蛮子的战略试探,只是一个部落王的部队就打出了三个郡。如果蛮子们集结成部落联盟,那么他几乎有可能推进到都城来。我害怕这个时候毓江王再趁乱造反,我们腹背受敌。我也怕…怕你今天给我一个大难堪,说什么都不亲政。”

“你已经把我逼到这儿了,我还能怎么样呢?”景曦渺扭开头。

相里若木低笑“不过景曦渺还是不错的,有种!”

景曦渺没听过那句话,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抬起头看着他。小巧而精致美丽的脸上仰着,相里若木忍不住抚摸他的头顶“如果有一天,战事突发,而军权我无法信任地交给别人,所以我必须要跟军队一起离开这里,那个时候,你敢不敢──临危授命。”

“如果有那一天,我就有总理一切的权力了。你回来的时候,我也不会把这个权力交还给你。”景曦渺看着他“我会把你不断地派出去,我不会让你和你的军队回到京城,威胁到我。你将一直在外边南征北战,一直到衰老,或者战死的时候。”

“那皇上能不能格外开恩,给臣一点赏赐。臣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皇上的封爵,甚至死后也不要皇上给的谥号。臣只想让画工每年画一幅你的画像,皇上只要将这个画像赏赐给臣,那就足够了。”相里若木的声音很轻,嗓音温厚,就像是抚慰人一般,或者也抚慰自己。

景曦渺忍着眼泪,因为太辛苦,所以呼吸的时候几乎要抽噎了。他不能问相里若木,你爱不爱我,你是不是最爱我?不但相里若木无法回答,而且,即使他回答爱,那他也无法完全信任。

就像相里若木不能问他,景曦渺,当我给了你权力后,你会不会背叛我一样,因为无论回答会还是不会,他都无法完全相信。因为以后的事,没有人能了解。后来的自己经常会背叛早年的那个自己,不是人善变,而是在那个时间里我是我,在另一个时间里我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成为另一个我了。谁知道战争有多长,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在这个期间,景曦渺独自面对着权力、欲望、危险,也许最终会被权术倾轧榨干,攫取了他现在的灵魂,他也会疑神疑鬼,他也会先己后人,他也会想尽办法除掉相里若木来保全自己。谁知道呢?

所以相里若木给了他一个最认命的回答,他愿意,也能够承担交出权力后的风险。但是景曦渺却无法在不确定爱的时候拥抱他。因为爱和权力,终究是不同的。

烟波浩渺 第五十七章

皇帝亲政了,一切却没有变化,然而一切都已变化。相里若木站在朝堂之上,仰望着宝座上的少年,沈默的少年努力地倾听朝臣之间的每次争辩,每条对策。偶尔四目相对,他略带点忧郁的眼神常常让相里若木忘记了下边要说的话。

又长了一岁的景曦渺还是那么单薄瘦弱,他的眼神不再单纯,可是仍旧清澈,所以即使对上了相里若木的视线,他也不会移开。他就那样坐在上边,用他忧郁沈思的目光,一直看到相里若木的心里深处。

皇帝的玉玺是要经过皇帝的同意才会加盖的,但是景曦渺实际上仍旧没有发布过任何命令,所有的决定都是由大臣们跟太尉商议出定论之后,再草拟成诏书的形式进呈给皇帝陛下。所不同的是,现在每一次商议,每一场争论,每一个决策,都在景曦渺的面前发生,朝堂之上的景曦渺不会多言,不会询问。他在迅速地学习。每一次廷议之后,相里若木都会留一会,在皇帝的御书房里,回答景曦渺的种种问题。才一年的时间,景曦渺的问题就越来越少了。他理解了他要统治的国土有多么辽阔、复杂,他记得每个大臣的模样名字履历以及脾气秉性和私底下的姻亲关系同门关系同科关系。各地的物产地理军备,朝廷的赋税经济,周边民族的过去现在,他一点点吃透在心里。

当他的问题越来越少,相里若木便开始问他问题,为什么那两个大臣会当庭吵架,这个条陈背后的意思是什么?今天地方的奏折上来了,哪个地方的官员有可能所言非实?他的回答有时候很精妙,妙到相里若木忍不住伸手去拉他的手,他脸部的表情仍旧跟回答问题时一样紧绷,别开脸,给他一张冰冷的侧脸,同时收回手。相里若木会放开他,但是手却经常留恋地在他的肩头轻轻捏一捏。嘱咐一些好好吃饭,晚上读书不要太晚,提醒他该见哪一些官员之类的话,然后便会离开。

景曦渺的十六岁也已经快要过去了,他马上就要十七岁了,他已经足够独立,甚至也在迅速地成熟。就像相里若木预想的那样,景曦渺总会变成这样一种形态,成熟内敛,聪明睿智,像成年人一样习惯权术倾轧,也像成年人一样冰冷。十五岁时感觉到的伤害会被之后五十年的成功抚平,甚至渐渐忘记。谁不是这样成年的呢?只是相里若木也许是看他看得太久了,景曦渺三个字越发刻骨入髓,无论是朝堂上,还是书房里,他的每一次颦眉,每一次唇角隐约的笑意都揪着他的心,让他无法停止猜测,不是猜测景曦渺距离自己有多远,而是猜测他的心里好不好受,委屈了不曾?

从前那个沈静如水的景曦渺渐渐变得忧郁,那个再沈默也不会吝惜开怀一笑的孩子已经不见了,眼神里的娇嗔,口角里的顽皮都不见了。但是现在这个景曦渺能够跟相里若木一起骑马,相里若木可以尽情的策马奔驰,他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景曦渺可以一步不落地跟着他并驾齐驱。相里若木看着这个少年,不再用他的帮助,他自己也拉得开弓。

不是没有骄傲,尽管也许不会有人明白景曦渺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不会有人知道他会为了这个景姓的皇帝而感觉骄傲。他指给景曦渺一条路,景曦渺果然走的很好,这不是自己的希望吗?但是,喝下一壶酒,心里空空落落。

景曦渺就在他身边,训练兵士调动军队的时候,景曦渺常常跟在他身边,虽然他是不会让他像自己一样在马背上一待就是一整天。

“太尉还没有娶亲的打算吗?”景曦渺眺望着操练的兵士,他没有穿天子的明黄,黑色的裘皮大袄仍旧不能让他显得强壮起来,可是倒是有些像山顶上那些刚刚长成等待飞翔的小鹰。今天的景曦渺已经绝口不提爱了,连问他这话的时候,语气淡然得在旁人听起来也像是一场闲聊。

从景曦渺离开太尉府到现在,相里若木仍旧没有女人。他很忙,忙得连景曦渺都看在眼里,所以问题的答案,是两个人都知道的。

相里若木等待着下文。

“太尉该娶亲了。朕想,太尉,还是娶个公主吧。”景曦渺说。相里若木看着他没有表情的侧脸,没有任何回答。

景曦渺的意思,他明白。

皇帝亲政的时候就应该大婚,有君无后是违背天意的。文官在这一年里几次三番地上奏,请求皇帝册立皇后,最近已经愈演愈烈。相里若木在一年之前就有给景曦渺找个皇后的意思,景曦渺后来知道,但是他不愿意,相里若木也就没有逼他。而今景曦渺说了让他结婚的话,已经很明显了,景曦渺已经下了决心,做了决定,到了应该各自彻底撂开手的时候了。

相里若木没有想象中的放心,而是在太尉府里喝得酩酊大醉。他找来了月安,这个抚养景曦渺长大的宫女,如今已经是一品诰命,婚礼由她和两个长公主一起做主。景曦渺的皇后,宰相刘未的孙女最合适不过,她成了皇后,刘未那一干文官,更会对景曦渺死心塌地。

婚期很快,景曦渺一过完十七岁生日,就举行了大婚。皇帝的大婚上,相里若木滴酒未沾,他看着一身龙袍的景曦渺迎娶了他的第一个女人。大典上,景曦渺自始至终没有看相里若木一眼。其实这一年里,他们也没有一次私聊,没有一次在无公事的时候见面。心远了,情也就消了么?

相里若木已经完全不知道那孩子在想什么,想要什么,可是不止一次梦见他在他怀里顽皮笑语,醒过来才发现有多思念。如果过了而立之年,仍旧不知道如何舍取的话,那该多可笑。可是舍掉了舍不得的,换回来的是什么呢?相里若木不知道这一年里自己睡过多少个囫囵觉,他把心思心血都花在军队上。没有什么别的,多的志向了,只是不想后悔。他越来越不敢闲着,他不愿意去想如果舍掉了那孩子,最后也没能得到当初想要的,那会是怎么样一种境地。

他要比以前还要操心劳力,如果不是景曦渺后来想看看军队的操练所以跟到军营来,那他见景曦渺的机会和时间都会越来越少。韩梦圭在为他筹措军饷粮草增加国库收入,被他逼得也是如此,日夜呕心沥血,比从前一年瘦了十多斤的光景。还有人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是太尉的走狗,盘剥贵族们的钱粮。甚至当着景曦渺的面这样说,景曦渺沈默着,甚至连相里若木也猜不透他到底对韩梦圭有几分信任。

可是他已经无暇他顾了,他必须完成当初的战略构想,将蛮子驱逐进北原,将最后一个藩国平定──然后剩下的,景曦渺会有足够的能力,给天下一个河清海晏的。他日日夜夜地为了这个准备着,他不敢停下来,因为稍微有时间松懈下来,他几乎就要开始后悔,就会想要进宫,想要找个借口看一眼那里住着的那个人。

可是也终于走到了今天,那孩子已经大婚了,连新娘都是自己挑的。这个认知几乎要烧穿了他的胸膛,典礼已经结束了,他回到太尉府,脑子里全是景曦渺。

新娘好看么?月安说过是个绝色美女。他不会只为了联姻就给景曦渺找个丑婆娘。真是愚蠢,难道他希望景曦渺用那样温柔的眼光看着他的皇后,爱恋着她?可是他不愿意委屈那孩子,也不愿意看他旁边站着一个俗不可耐的女人,不愿意他去抱一个恶心的女人,生下不讨喜的孩子。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后悔了,他发现他其实心底里原来最想娇宠着他,有时候他就会这样突然后悔,有时候他会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都没有得到他更重要。这样的想法几乎要让他发疯,但是景曦渺高居宝座之上,双眼冰冷忧郁,提醒着他,一切已经过去了。

过了今夜,一切就真的过去了。

相里若木长叹一声,忽然看见宫里上用的灯笼转了过来,相里若木惊觉地站起来迎出去,不会是宫里出事了吧。刘公公急匆匆地奔了过来,见找着太尉才明显地放下心来“太尉大人,皇上召您即刻进宫。”

“什么?”相里若木脑子里早就杂乱无章,想不出皇上要找他干什么“皇上找我做什么?今天也没有什么军国大事,明天早朝再说罢。”忽然想起不可能是这些事,又着急了“皇上有什么事?他身体不舒服了?是不是这两天大典累着了?”

刘公公屏退了左右“太尉大人,皇上只有一句话让老奴捎过来,皇上说──‘我想你’。”

相里若木猛吸一口气,似乎是惊住了。一瞬间,仿佛心脏被这句话绞得稀巴烂。他呆呆地站了一会,突然急跑了出去,骑上马,也顾不得传话的太监,自己直奔宫门而去。

远远看见皇帝的侍卫都在皇帝的寝宫外,没有在皇后宫,相里若木知道皇帝果然在这儿,急急忙忙冲进去,北方初春的寒夜里,削瘦的景曦渺就穿着单衣站在院子里,似乎在等他。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满眼泪水。

相里若木心口犹如被人捅了一刀“曦渺──是怎么了?”他忘记了叫了一年多的“皇帝”本能地叫了声“曦渺”

景曦渺不顾一切地冲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仿佛生怕他会推开自己。“我不喜欢碰陌生人,我受不了她。你让我抱一会,求求你了,就今天晚上,让我抱一会。”

“曦渺,”相里若木觉得喉咙里梗了刺一样难受,说不出话来,紧紧抱着景曦渺冰凉的身体,忍不住轻吻着他的头发“曦渺,委屈曦渺了。”这样抱着才发现景曦渺长高了好些,只是还是那么瘦,甚至更瘦了。

抱起来还是很轻,他把景曦渺抱进他的寝宫。放在床榻上,紧紧搂住,景曦渺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微弱“我以为今天晚上你肯定是不会来的…你希望我…快点有个儿子吧?”

“曦渺,我还没有那么卑鄙。”相里若木紧紧搂着他的肩膀,勒得他发疼。

“你还是在意我,所以才来看我,是吗?”景曦渺似乎是在他怀里笑了,相里若木放松了他一些想让他抬头看看他的脸,但是他不肯抬头,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发出一阵呜咽的哭声。

相里若木不敢再让他抬头,紧紧搂住了,扯过来他的被子围住他。

景曦渺的哭声渐渐平复了“我好累啊,累得…”

“这两天的大典太折腾你了,你好好睡一会。我在这陪着你,就这么睡一觉吧,有什么事,明天你休息好了都可以再说。”

景曦渺从他身上起来,躺回枕头上,却摇摇头“睡觉有什么意思呢?每天早上醒过来,我都是自己一个人。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如此,我已经够了。这样的生命一天又一天地重复,没有你,却有所有其他的人其他的事。我现在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像我爱你一样爱我了,因为你的心里边有紫菀,有先帝,有文武群臣,有黎民百姓,还有这么大一块江山,我还哪里挤得进去?”

“曦渺,”相里若木想说话,但是被景曦渺抢过话头。

“我现在不恨你,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你不爱我的理由了。”景曦渺闭了会眼睛,相里若木几乎看到泪水从他长长的睫毛下漫溢出来“可是我…受够了,每天早上我都要下很大的决心,才能有勇气度过漫长的一天,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活着经受这种痛苦,我不知道我该恨谁,好像谁也不恨,但是很无奈。有一天我看见韩梦圭了,他无意中说,当人觉得无奈的时候,就是他终于成年了,知道有些事,即使努力也不可得。

以前我觉得我对景氏怀有责任和愧疚,但是我忽然想明白,只要我给景氏留下一个儿子,你一样能辅佐他,就像你能教会我一样,你也会教会他。那样我就可以解脱了。”

“你想解脱到哪里去?”相里若木冷冷地问他。

景曦渺迟疑着没有开口。

“你还想生个儿子?”相里若木整整几个月的火气终于窜了上来,景曦渺似乎觉得危险,本能地想起身,被相里若木一把按着肩头按回枕上。“我以为你自己想通了,觉得女人可能比较好,所以才给我你要大婚的意思,我也就同意了。可是今天晚上说想我,找我来,说了这么多,就是你自己招惹我了。”

相里若木俯下身,逼近了景曦渺“今天晚上是你自己不想圆房的,可不是我逼你。本来我就不太情愿给你找女人,但是我一直都觉得有点愧疚你,所以如果是你个人意愿我就不能说不行了。不过就算这样这几天我一直都后悔,今天你大婚的时候我后悔到了顶点,今天晚上想到你可能领略了闺阁之妙后就恋上女人的温柔乡,我就要疯了。以后禁止你在皇后宫里待超过一盏茶的时间,要是刘公公跟我说你超过了那个时间就别怪我叫人去拖你出来。不许碰女人!你还想生个儿子出来,你倒是敢想!你宫里这些新添的宫女也都给我撤走,脂粉味熏得我头都疼。我什么时候说你的宫里可以放宫女了?”

“太…太尉,你怎么这样跟…跟皇上说话…呢?”景曦渺被急转直下的情势逼得磕磕巴巴。

“皇上?你是皇上。”相里若木看着他黑亮的眼睛“可你不也是景曦渺吗?”

景曦渺急促地喘息着,不能再说话,他看着相里若木,很久没有这么近地看着。

“我用一年多的时间来反思,后悔很多事,但是我仍然不知道哪些是对的,哪些是好的。可是去掉所有的一切,当我不去想未来,想江山社稷,想哪些对景曦渺是好的,哪些对大多数人是好的的时候,当我不想这些的时候,我只是一个男人,一个非常想要你的男人。”相里若木眼神里的霸气渐渐褪去了,只剩下温柔忧伤,看得景曦渺心头一窒。

“你还跟我生气吗?”相里若木俯下身,搂住景曦渺“ 我是这么差劲,从始至终地强迫你做各种你不愿意的事,在各种利益关系里最后一个考虑你,在怀疑的时候第一个不信任你。”他轻轻地吻在景曦渺的脸上,小心翼翼,仿佛只是在偷吻,生怕景曦渺察觉。

“也没有那么差劲…”景曦渺紧张起来,脑子里有这句话就说了出来,相里若木轻轻地笑了。

“我不知道曦渺到底要什么,但是今天曦渺说想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这么高兴,张狂得几乎什么都不想要了。”相里若木深深地看着景曦渺“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让曦渺还想着我。”

景曦渺张开嘴唇,说了什么,但是喉咙干涩没有发出声音,相里若木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景曦渺“咳”了一声,突然抓住相里若木的衣领“我说够了,够了,不用再说了。”他突然吻上相里若木的嘴唇,带着景曦渺从来没有过的疯狂,亲吻着相里若木的嘴唇,回味着熟悉到让心脏麻痹的味道,亲吻的间隙里,他喘息着说“你说的所有的话,我都会听,你让我做的所有的事我都会做,你说我就相信。但是你要是做不到爱我,我就杀了你,灭了你的九族,我会连同相里家的祖坟都掘出来。我发誓。”

相里若木已经把景曦渺抱起来,搂在怀里,开怀大笑,是真的,十几年都没有笑的如此痛快“相里家的先祖们,你们听见你们的小孙媳妇儿有多厉害了吧。”

景曦渺坐在他的大腿上,似恼非恼地看着他,相里若木也看着他,他想念了多久,这个眼神灵动的情人“有那一天,你就杀了我,灭了我的九族,掘了我的祖坟。”相里若木重复着这辈子听过的最恐怖的情话,但是心甘如贻。

景曦渺的大婚之夜,景曦渺无所顾忌地埋怨、踢打、低语尖叫、肆无忌惮地点火疯狂地索要,相里若木手忙脚乱地应付着他发疯的小情人,爱如珍宝,其实也许早就如此,那时未发现,发现时已经越来越爱。

清晨刘公公进来唤醒相里若木的时候,景曦渺还乖巧地躺在他的臂弯里熟睡被他紧紧搂着。

他小心地放开景曦渺,接过军报的密封匣子,用匕首挂开上面的封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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