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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晋江独发

这是殷沁在春寒剧组里的最后一场戏。剧组已准备好鲜花和蛋糕,只等这场戏过了就送上来,结果却没有意想中的顺利。

一夜缠绵,天色微亮,连羽月搂着素哀沉沉睡去,意识朦胧中,他仿佛听素哀问:“小羽,若是我大限将至,你当如何。”

他迷迷糊地回答:“自然是踏遍火海刀山,也要寻得替先生续命的法子。”

“那若是寻不到,又当如何。”

“……”他想说要把自己的命续给素哀,但睡意越来越沉,静谧中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和偶尔一两声凄凉的蛙声。

再次醒来时,不见了素哀,也不见了他来药谷时着的那一身青绿色道袍。连羽月想起恍惚中的对话,不安顿生。也顾不上驻扎在谷内的联合军,他披上素哀的衣服,踏遍药谷,却还是四处寻不到。

不见素哀,甚至连联合军也不见一人。药谷中风和日丽,山花遍野,岁月静好。昨日阵中的厮杀呐喊声还近在耳畔,如今却安静得只剩风声虫鸣。

连羽月寻了一天,颓唐地回到药池,未至池边,听到从林深处传来一连串不成声的啜泣。他以为是素哀,拨开掩映的茂盛枝叶,急急朝着啜泣声跑去。

直至近了,连羽月才看清哭泣的人是素哀的仆从阿林。阿林背对着他,而阿林跟前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早已没了呼吸。

连羽月的脚步越来越慢。那死人穿着的衣服样式有些眼熟,但衣服被他满身的鲜血浸成了暗红,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身上有无数个血洞。大概是死了很久,血洞干涸着,翻出令人作呕的皮肉。

再走得近一些,连羽月才看清,那地上躺着的死人竟是自己的脸。他这才想起来觉得衣服眼熟的原因,正是素哀带他回药谷时穿的那一身。那夜在钱塘,这身青绿色的衣衫被他杀掉的人的血染成鲜红,后来又洗干净了,如今又成了这般模样。

沉沉暮色下,看着“自己”的尸体面容丑陋扭曲地躺在地上,连羽月心中升起一种奇妙且极度不安的感觉。

阿林还跪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听到脚步声,便以为是素哀。他也没回头,啜泣着道:“先生,羽公子死了。你去哪里了,我怎么都找不见你。”

没有人回答他,就连原先急急的脚步声也停止了,阿林这才回过头,见连羽月神色怔怔地站在身后,他大骇:“这……这……”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没理连羽月,站起来急急向药房方向跑去。

月渐渐升起,池边林间,蛙声虫鸣。连羽月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更不敢去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想。

阿林又跑了回来,手中捧着一个棕色的药瓶。他跑得急,被脚下的藤蔓一绊,一个踉跄就撞到了连羽月。他也顾不上,猛得推开木头似的连羽月,继续向那死人的方向跑去。

一撞一推,连羽月跌倒在地上。他像是没了骨头也没了魂,只时双眼无神地怔着,直到他看到阿林将那瓶药粉往那死人脸上洒。

“不要!”他终于喊出了声,撕心裂肺,连滚带爬,猛地推开阿林。

阿林没有防备,被他一推,手中药瓶倾洒,全部洒在了死人脸上。

月色下,白色粉末倾泻如银,触到死人灰败扭曲的脸,即刻化为一阵雾气。

过了一阵,雾气渐渐散开,连羽月的脸竟慢慢变成了素哀,乌发也变成了染血的白发。他身上遍布血洞,丑陋可怖,脸上却是异常平静祥和。

“先生!”阿林恍若初醒,失声痛哭。

连羽月双眼通红,嘴唇不停翕动,他颤抖着手去碰素哀的脸。昨夜里才和他互通心意,今夜却是阴阳两隔。他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不明白为什么会陡生突变。他用神识探遍素哀的识海,那是一片了无生气的黑暗识海,素哀也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为什么?”他问自己,也问素哀。可惜自己并不知道答案,素哀也不会回答。

“先生昨日向联合军保证会交出羽公子,今日果然按时赴约。却……却不想竟是先生自己假扮的。”阿林边哭边道。

在看见“自己”尸体的刹那,连羽月便已得出了这个结论,如今不过是得到了证实。他全身都在轻微颤抖,却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镇定。

他轻轻将素哀抱在怀里:“那些人恨不得我飞灰烟灭,又怎留了全尸,还让你带回来。”

“他们本是想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这也是先生赴死前自己的意愿。是那连城……”阿林抽噎着答道,“说既然素哀如此珍视连羽月这魔头,就给他留个全尸做念想,这才让我带回来。”

十八年里,除了生母被害死的那一天,无论濒临怎样的绝境,连羽月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现在,他终于无法继续忍耐,将素哀已经僵硬的身体恶狠狠地摁进怀里。

“若不是连城作恶,你竟是连死讯都不肯让我得知吗。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他通红的双眼里落下大滴的泪来,一滴一滴钻进素哀的脖颈里,他紧紧地环着素哀,又问,“先生生前还有何异象。”

阿林摇了摇头,又想到了什么,道:“他总说自己大限将至,但我看他精神还越来越好,也就没有在意。去钱塘前,他还说在钱塘帮我找个营生,别再跟他回药谷了。现在想来,竟是真的大限将至。”

连羽月这才将一切串联到一起。若不是素哀将死,他也不会来钱塘。他是来见他最后一面的。连羽月又想起了青梧上的那个雪夜,怕是在那时,素哀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会在他表白后对他严厉苛责,然后落荒而逃。

原来他并不是单恋,早在那时,素哀就喜欢他了。连羽月心中微动,随即又是大悲。若早知他的心思,自己就该在那个雪夜,放下执念,什么都不顾地跟随他而去,又或是永远都不要发出那一封邀请的风信。

但时间不会倒回,选择永远只有一次。

大悲的情绪淹没了连羽月,他一息之间青丝变雪发。

怀中素哀身体僵硬,满脸血污,却神态平静。那是死得其所,如愿以偿的表情。

连羽月只是落泪,哭得无声。他一点点吻掉素哀脸上的血污,又将他的乱发整理好。抱起他一步一步走进药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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