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尧也笑了笑:“我敢保证,你会喜欢他,那是一个非常有灵性的人。”
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脑袋磕得梆梆响:“太……太太……太上皇!宫里……宫里……出大事了!”
“宫里?瑶儿?瑶儿怎么了?”萧尧对着小太监一顿拳打脚踢,吼道:“慌什么慌!撸直了你的舌头再说!我还没死了呢,他们就等不及要对瑶儿动手了!”
“太上皇息怒!不是淑太妃,是圣上!”小太监终于缓过气来,口齿伶俐了不少。“圣上去看皇太后时,皇太后说她给圣上准备了滋补身体的参汤,要圣上喝了她才能放心。圣上孝顺,把那汤喝得一滴不剩。哪知,哪知那汤里有剧毒,圣上已驾崩了!”
“你说啥……啥玩意?”萧尧抬头看莫待,见对方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瞬间就平衡了:嘿,不是我不够稳,是这事确实让人意外。瞧,传说中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十三公子不也吃惊了嘛!“上官媃已经疯了,她哪来的毒药?简直是一派胡言!”
“奴才不知道啊!宫人们忙着救圣上,不曾想皇太后乘人不备跳进了宫中的荷花池,捞起来时还紧紧握着她的红珊瑚手串,可是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呵,还能有这好事?你别嚎了,反正都是要死的人,救不回来就救不回来吧。从此不用再受折磨,母子俩齐齐整整地上路,彼此有个伴,多好啊!”得知慕容瑶安然无恙,萧尧似乎松了口气。他打发走小太监,放梧桐出鸟笼,“十三,你可以走了。请给我留半盏茶的时间,让我跟我的伙计们道个别。”
莫待站了一站,转身下了城楼。
颜槐玉急道:“唉哟,怎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他没动刀枪没见血就拿走了钥匙,你是不是特别不服气?我问你,咱俩这么多年的情分,你是如何看待我的?昏君?暴君?还是一个又昏庸又残暴的无道之君?”萧尧瞥了眼张口结舌的颜槐玉,决定把其中的道理跟他说通透了。“老颜,这世上最难的不是相亲相爱相濡以沫,也不是同悲同喜患难与共,而是相互理解和感同身受。他未与我生活过一天,更不提朝夕相处数年,却能看到皮囊之下你都看不到的真我,这让我有些感动,所以才心甘情愿给他钥匙。”
“老奴愚钝,让您失望了!”
“无所谓失望或不失望。毕竟,这世间只有一个十三公子,一个顾长风。”萧尧边说边喂众人吃下解药,又顺手扔了一颗毒药到自己嘴里,如同吃糖豆那么自然:“其实,他与我非常像,被逼着上位,无人可依靠,做着不想做的事,孤独又寂寞。只不过,我俩的孤独和寂寞是有差别的。我肩上担着天下,心里却没有天下,因为我只为自己活。我的孤单寂寞来自皇权带给我的迷茫和我不能满足的欲望,是利己的,自私的,遭人唾弃的。他的肩上没有天下,天下却已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且他从来都是为别人活,时常选择性地忽略自己的付出与需求,他的人生是利他的,艰难的,被人需要却很难被感恩的。这么一看,其实他比我更寂寞。看到有人比我还寂寞,我就可以安心走了。”
“太上皇,您可别丢下老奴!老奴舍不得您!”
“舍不得也得舍,再深的缘分也都有说再见的时候。哈哈……老颜啊,到最后我也没能做个善良的人,没有告诉他我还留下了一个了不得的祸害,一个或许会让三界重陷混乱、天翻地覆的祸害!”
“什么祸害?老奴见过么?”
“当然,他是你陪着我挑选的。不过我打赌,就算他现在站在你面前,你也绝对认不出他来,因为你无法把他与你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联系起来。”
颜槐玉没再追问,因为不管此人是谁,都与他没关系了。
“诸位,谢轻晗是个非常不错的君王,好生辅佐他,实现你们在我这里不能实现的远大理想。千万不要抱着忠臣不事二主的迂腐做派不放,你们侍奉的是百姓,是江山社稷,不是君王。”萧尧净了脸,换了套干净的粗布麻衣,舒舒服服地抻了抻四肢后端坐在椅子上,笑道:“新的格局已形成,我这人间流浪客,该归去了!”跟着头顶的飞鸟,他最后看了一眼城墙外的朗朗青天,缓缓合上了眼。
嘎嘎的巨响之后,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魔界的军队冲进了霓凰城。
“太上皇!太上皇……”拂尘掉落在地,颜槐玉哆嗦着跪在萧尧面前,老泪纵横。原以为,萧尧死后他会兴高采烈地开始期待已久的新生活。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他的心竟是这般空虚。这个让他奉献了一生的男人,他怨过,他憎过,他怕过,他恨过,可他也真心实意待过。他一边回忆过往种种,一边用丝帕擦去萧尧嘴角的血迹。他想起一个月明星稀的仲夏夜,两人并坐阶前,喝酒聊天。酒至半酣,萧尧说,老颜,咱俩相依为命过了这么多年,你厌烦么?说实话,朕不怪你。他先在心里回了声“厌烦极了”,又恶毒地嘲笑了一番萧尧居然用了“相依为命”这个词,嘴里却装模作样地回答“当然不会厌烦”。那个时候,他天天盼着早点离开皇宫,去外面过几年舒爽惬意被人伺候的安稳日子。如今自由了,却像被人挖了祖坟似的难受。他又哭又笑,哭自己失了依靠,笑自己后知后觉。“太上皇,老奴跟了您一辈子,早就离不开您了!老奴哪儿也不想去,只想跟在您身边,日日夜夜伺候您!您腿脚不好,走慢点,当心别磕着碰着!老奴这就过去找您!不管是冥界还是人间,咱俩生死都要在一处的!”他将萧尧药瓶里剩余的药一口都吞了,对着一个站起来活动腿脚的年轻男子厉声道,“罗海城,尔等别忘记太上皇的临终遗命!否则,我化作厉鬼也要找你们算账!”说完,两眼翻白,口吐黑血死在了萧尧的脚边。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嘈杂的说话声由远及近。片刻后,谢轻晗出现在城楼。他看看已气绝身亡的萧尧与颜槐玉,又看看旁边的朝臣问:“莫公子呢?”
“不知道。”罗海城傲然而立,冷眼相对。
谢轻晗想了一想,两步抢到城墙前,果然看见莫待和顾长风一人一骑,正朝远方飞驰而去。马蹄声声,尘土飞扬,转眼间两人就已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一名士兵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个盒子:“二公子,这是莫公子留给你的。”
未经装饰的紫檀木盒里,装着那枝梅花如意钗。钗上放着一张小小的便条,只简简单单几个字:任重道远,望君珍摄。
谢轻晗紧握如意钗,神色黯然。
梧桐在天地间飞翔了一回,又飞回萧尧身边。它不知道萧尧已死去,还像往常一样缩在他胸前,等着他替自己梳理羽毛。等了很久,也没见萧尧动作,它便啄了啄他的手。许是手的冰凉让它有所惊觉,它呆呆地望着这个囚禁了它一生的男人,望着他紫黑色的嘴唇和微微耷拉的脑袋,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它重新将身体缩成一团,再也没有动弹。五天后,它死了,据说是因为吃不惯粗茶淡饭活活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