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肉体已经痛麻木了,也可能是“匿伤”又起了效果,沈煜一瘸一拐走过去拿弓的时候,居然没原先那么痛了。
瞄着那面独善其身的白旗,沈煜左手张弓右手搭箭。
他很清楚,今天,是他最后一次射箭了。
被抛到鬼船上,就算他会游泳,要想游回云排号,就凭伤了的左脚,铁定是游不动的。
近可能忘却心中的焦急、痛苦,他回想起儿时开始学射箭时的记忆。
那个一直以来对自己憎恶至极的母亲,手把手地矫正自己错误的姿势,帮助年幼的自己摆好弓身。
同时告诉自己,“以目视箭杆,右眼存有一像,左眼存有一像,两眼之虚影,冥冥之中交汇于远处一点,此点与目标之联系,为射准之要门。”
一边回忆,沈煜一边喃喃地念出来,恰似给临终前的自己,给自己送上十七年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念想。
沈煜松开弓弦,看也不看是否命中,直接再上箭矢,二息之间,连发三箭,直到身体再无一丝一毫的气力。
榨不出一点力量的沈煜摔坐在船尾,背靠木墙,看着桅杆上那面已经被射烂的白旗与另一根桅杆上正熊熊燃烧的旗子。
至此,灵幡坠海、一旗焚烧、一旗损毁,他完成了叶宇长的托付。
沈煜气若游丝地自言自语:“那么——做这事,到底有什么用啊?”
他的问题无人作答。
他百无聊赖地拿起因鬼船晃动而摔落在自己脚边的一杆长筒子,他不清楚这东西怎么用,想起尸鬼们既要倒黑粉,又要拿捅条把弹丸塞进管子里,真是搞不明白。
沈煜把视线从长筒上移开,看向鬼船甲板。
一只尸鬼与他四目相对,随后立马举刀冲向自己。
沈煜想举起长筒,但双手无力,长筒掉在了自己脚边。
他一边回想起这奇怪武器的种种,一边看着冲到自己跟前,准备将刀锋刺入胸膛的尸鬼。
博颜沈煜幻想自己扣动了长筒木托上的金属短杆,嘴巴轻飘飘地喊了句:“嘭——”
挥刀的尸鬼应声倒地。
“啊?”
沈煜木然地叫唤道,他看看落在地上的长筒,登时大骇。
这东西掉在地上也能打人?张嘴叫一叫就能射击?
沈煜继而把视线投向倒地的尸鬼,他看见尸鬼的脑袋嵌进了一枚冰棱。
孰不知,又一把刀已悬在他的头顶。
等沈煜察觉到这一危险,已是这个尸鬼倒地之后了。
“啪铛!”
又一个拿刀的尸鬼倒在了沈煜的身边,这只尸鬼的脑门上也钉着一枚冰棱。
他终于确信不是他脚边的长筒所为了,现在这种境况下,支援的来处只能是那艘船了。
他望向重重风波之外的云排号,一个白发的小姑娘正趴在船舷极为边缘的地方,一边被海水拍打,一边正探出手,一些水正像飘带一般相伴左右。
而她也正望向这里,手里拿着一大捆绳子。
“那个尸鬼又回船上了?她莫非……用了周术?”
尸鬼这种死物,怎么可能用周术?
不久前沈煜还曾用刀刺了她,她活了下来,想必肯定是因为尸鬼的体质,现在想起来,他当时刺入其身后忘了再转一周,才让她活了下来。
但他无力去顾及这类事情了,他双目中的视野逐渐浑浊,流了不少血的身体越发的冷了。
一个绳子从云排号那一侧抛过来,在水的操持下,绳子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般活动起来缠住了沈煜的一只手。
那是沈煜昏死过去前,眼睛看到的最后一件事。
等到他的意识重新苏醒,已是四天之后。
苏醒并不意味着新生,相反的,也有可能是去九泉之前的短期停靠,反正,沈煜全身唯一的感觉就是活得更痛苦了。
圆圆的弹丸打中左腿,无论是哪个世界,受到如此创伤的生物都不可能只是流血而已。
病伤生死之事,即便是这个人类掌握着世间之气与内在之气的学问的世界,亦不能免俗。
未遭遇时代契机的人们自然不懂何谓细菌、何谓创口感染,但生命遭受的重重侵蚀,高烧不退的西戎少年,在半昏半醒间每时每刻都感受得真真切切。
那是无论怎样也想活下去的肉体与不间断撕扯生命力的细小异物之间的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