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成长得足够强壮的话,成为能保护母亲的力量的话,她是否会开心起来?
沈煜永远没能知道答案。
他十二岁时,祖母亡故,失去了倾诉人的母亲隔年病故,按昌人的习俗应该入土为安,而母亲最后是按昆山部的规矩办的。
母亲被放在高台上,让乌鸦吃尽尸体,这与祖母的末路一样。
沈煜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但母亲肯定不会喜欢的,所以,他在母亲放在高台上的第一天夜里,偷偷挖了个坑,给母亲下葬,还用心雕了块石碑。
按昌人的规矩,墓碑是不可少的,这是昌人祖先的灵魂认出子孙的启示。
将母亲的名字“赵亦雪”刻在碑上,沈煜本想再刻上备注——“博颜沈煜之母”的,但犹豫了半天,还是作罢了。
他不会做令母亲不快的事情的,尽管从未被母亲爱过,但他会爱母亲,有了爱她的人,母亲的一生也不算是个彻底的悲剧。
后来,又过了四年,被自己称为父亲的人死了,但父亲的兄弟与长子早父亲一年死去,所以临时找了个人代为掌权。
但代为掌权的人终究是不正统,昆山部内围绕狼主之位刮起了腥风血雨。
沈煜作为昆山部内无后台的直系子孙,若有人将沈煜扶上位子,那扶着沈煜夺位成功的人就会成为实际权利的掌握者,所以他也不得不陷入风雨之中。
夺位之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是傀儡,被竞争者杀了也很正常,况且,沈煜觉得没有母亲的昆山部已不值得留恋。
失去了亲人后,家也不再是家了。
再加上,他从路过昆山部的昌人商贩那里听到了一系列奇妙的传闻,其中有一条勾起了他全部的好奇心。
“在西海之南,那片常年飘雾的海域中,近来,有渔民看见那里停着一条比小岛还大上几分的铁船!据说看过的人都说通体钢铁,比王公贵胄的行宫还要大!这艘怪船上,说不定有稀世宝物!”
飘雾的大海、巨大的铁船,困于草原多年的沈煜被这一系列充满诱惑力的词语引爆了心里的好奇。
于是,沈煜决定离家出走,去往自己从未见过的地方,如果自己见证了足够惊奇的景色,那么在自己下到九泉之后,若是遇到母亲的话,把这些景致讲给母亲听,一辈子想离开平川高原的她或许——不,一定会开心的。
再之后,逃出了昆山部的他一路北上,在晋国的一个港口搭上了云排号。
昏昏沉沉的意识更混乱了起来,仿佛有谁在搅动着这一切似的。
“喂!你这个野人!别死了啊!我还有大恩未报啊!”
叶宇长一边嚎叫着,一边摇晃着昏厥过去的沈煜的脑袋。
云排号已经脱险四日了,在沈煜毁掉了灵幡与白旗之后,小女孩在周术的辅助下,用绳子把沈煜拽回了云排号。
而内舱的叶宇长,则在少部分能动的幸存船员的帮助下,将商人要求云排号运送的一部分上好楠木切开,用于贴补船体裂缝,顺便叶宇长还把一些货物扔进了海里,最终使得船恢复了正常的浮力。
他上到甲板上去亲自操持仅存的桅杆与船帆,顺着海风,使云排号抛下了无法行动的鬼船,绝尘而去,脱离了险境。
不仅折损了客人托付的货物,还让帮助自己的恩人死去,叶宇长觉得今生将会背上无穷的罪孽。
海上跑生活的人是讲许多规矩的,保护自己运送航线上的信誉与滴水之恩必报的义气,这都是船帮安身立命的根本。
摇晃了沈煜半天,对方的嘴巴里终于又挤出一些声音。
“唔啊——”
“还活着?”
回应叶宇长欣喜的提问的,是一个低沉的声音,“现在是,但我知道的,没多久了。”
“不就是被弹丸打中了么,那天我用烧红的匕首替你把弹丸取出来了,还抹了刀尖药——”
“草原上就算是被箭矢蹭破了皮也有可能丧命,更何况是堪比周术的武器,咳咳咳嗬嗬——”
沈煜用力打断了叶宇长的话,但很快又陷入了呼吸困难的境地,叶宇长见状松开了抓着沈煜的手。
咳嗽了许久才顺足了气的沈煜问叶宇长,“我看不清我的腿,我问你,肿胀——啧,哼,不说肿胀了,肉烂得怎么样?”
“嗨,就这个啊,呃,只不过是——”
“说实话!咳咳……”
沈煜的厉声质问让叶宇长陷入了一阵沉默,沈煜也懂了沉默背后的意思。
“船上所有的火折子在混战中打湿了,前些天船上的环境也没法子生火热铁进行烧疗,所以——”
烧疗,就是用烙铁强行炙烤创口的病源让撕裂的血肉融合。
“所、所以说,我博颜沈煜要折在这里了……”
言毕,沈煜闭上眼,他累了,想要休息。
希望能暂时安静些,让他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十七年的时间不长,但要回溯完,也是需要时间的,想完再下九泉,才能下得从容。